“好奇不成么?你来被吓试试!”周淇年这下没好气了,他就知道这个堂哥看他不顺眼,喜欢编排他。
“住着惯了,也就见怪不怪了。”周淇生惨然一笑。
整理完炉子的芳叔突然开口:“这内院本来住的是女眷,但是后来本家的独苗——福房嫡长公子病了,便赶了女眷迁到内院来独住。周梓言,表字庭兰,未及而立就病死在这间房里了。他是这屋子最后的主人。小少爷,这并非什么不可说的事情。”说完,向来面无表情的他居然笑了笑,只是那张沧桑的脸在炉火的映照下有些阴恻恻,皱纹狰狞。
周淇年不知是怎么吃了晚饭躺到床上去的,整个下午连着傍晚都有些浑浑噩噩的。要说不害怕那是逞强,但是他可不想在周淇生面前表现出一副软弱的样子。不过周淇生似乎挺同情他的遭遇,吃过晚饭给了他一盏加了透明灯罩的油灯。
所以我更觉得他是在故意整我,周淇年有些愤愤地想。
雨还在下,落在屋檐上脆响不停,天井里的池子和水缸也发出水声,像是可以听见波纹一圈圈荡开涟漪。
周淇年睡不着,在大床上滚来滚去,扯着凤头红穗的帐勾玩。滚到床里侧的时候,他觉得有什么硌了一下他的背。他倒不甚在意,居然还哼哼唧唧学起昨晚听到的那腔调:“隔墙花影动,疑似玉人来……”无聊得猛了,他滚了两下,又被硌到了,这下有点疼。
周淇年小孩心性又犯了,掀了垫被就用手去抠。抠了了半天抠出块木牌来,这下不得了,凑到桌边的油灯前看,上面端端正正用正楷漆金字写着:族兄周氏庭兰公讳梓言之神主。
周淇年惊叫出声,为什么周庭兰的牌位会在床上!
窗外一声闷雷,油灯颤抖着熄灭了。风把门窗摇得吱呀响,无尽缠绵的雨声依旧笼着这宅子。周淇年房外门廊里特意挂起的灯笼被风吹得招摇,晃出彤彤光影,透过门格窗格,映出一片扭曲的图纹。
周淇年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很响,混着风雨声,诡异的节拍。抓着牌位的手心出汗,但却又不知如何是好。
不知院子里的哪个角落似乎又传出了拖长调的唱腔,在风雨声中凄厉嘶哑:“迎风户半开……隔墙花影动,疑似玉人来……”
门廊外响起了轻轻的脚步声,不真切。晃得狠的灯笼被风吹走了,屋子里一下子暗了下来。
黑暗中,周淇年听见脚步声近了,近了……
然后,轻轻的叩门声响了起来。
4
4、百鬼夜行
轻轻的叩门声响起,门外是周淇生的声音:“周淇年,你怎么了?”
周淇年几乎是飞扑过去打开了房门,只见周淇生一件月白缎长衫,提着一盏幽幽的白纸灯笼,眉尖微蹙地立在门廊里。周淇年吓了一跳,手中还抓着周庭兰的牌位“哐”的一声脱手落地。
“你怎么……”周淇生地目光看向地上,顿了一下,自顾自笑了起来,“看来你也发现了。”
“你,你别吓我。”周淇年这下不管不顾,一把抓起他堂哥的手,可惜那只手也如那牌位般凉。
周淇生把灯笼熄了了,放在门边,一首牵着周淇年一手拾起那牌位进门。他想重新点亮那油灯,才发现油底已经耗光了,只好找出下午剩的那小半截蜡烛点起来。安抚了小堂弟,他又去关门。这下屋子里才有了种平静的气氛。
“你早知道这床上有那东西?”周淇年理清了思绪,有些恨恨地问。
周淇生没有了一贯冷淡的表情,冬夜里眉眼温暖了许多:“我成年的那年随父亲返乡,住的便是这里,我自然是知道的。但是我没有动它,也没有声张,把它放回原处了。”
“为什么?”小堂弟惊讶。
周淇生恍然陷入回忆:“周庭兰是福房的嫡长公子,原本是族长的第一顺位继承人,但是未及而立就夭折了,所以他的牌位还不够资格摆在本家的宗祠供奉。咱们福房的祠堂在周家墓园的那头,我去看过了,那里已有了周庭兰的牌位。因此这一块,还是按照它主人原本的意思,放在它该放的地方吧。”
周淇年点点头:“这上面写着‘族兄’,应该是周庭兰的堂弟立的牌位吧?”
周淇生没有直接回答他,只是怅然叹了一口气:“我住在这间屋子里曾经遇到过鬼戏。”
周淇年瞠大眼睛:“鬼戏?”
“鬼戏在我们家乡话里大概的意思是说看到鬼的记忆。我也不知道怎么解释才清楚。呐,大概是指死者生前的记忆,或者说是鬼的执念吧。乡里人一直觉得鬼其实就是被强烈的执念牵扯着留在人世的魂灵,所以我们看到的鬼戏对于那些鬼来说应该是很重要的记忆。”
“你看到了什么?”
周淇生不语,看着小堂弟一副又惊惧又好奇的样子,半晌才说:“你总有天也会看到的,我只能说这间屋子最后的一个主人并不是周梓言,而是周梓旬。”
周淇年倒也不急着知道周梓旬是什么人,沉静了半晌,有些难为情地说:“堂哥,你今夜可不可以留下来陪我。”
周淇生没有讽笑他,只是点点头,解了外衫掀了锦被就躺下,一点不拖泥带水。见周淇年呆住,周淇生淡淡解释道:“我遇见鬼戏的那个夜晚也像今天一样,下着雨,门外都是雨声。并且,也是在我见到了那个牌位之后。”
他话音刚落下,周淇年就蹭地蹿上床,直往里头躲。
两人刚整好被子,躺好,那半截蜡烛就燃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