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都不愿意相信,这两个好了十多年,情谊好得赛过亲兄弟的老朋友一夜之间就反目成仇,兄弟阋墙。
可是他们知道这种戏剧性的变化是因为先前那个新来的做了不到三个月的组员高晨。
“没事……不要看了。你们做事,做自己的事,没你们的事……”郑方宇朝他们挥手,用勉强舒缓的口吻命令他们。
在场的每个人听完後静静坐下,瞪大双眼看著郑方宇离开。他们从来没有见过儒雅温和的郑方宇这般冲动。也从没有见过心高气傲的连亚蓝这般颓废。
郑方宇走出警局,坐到车上,插上车钥匙,木木地看著车窗发愣。
高晨取笑他上街总是喜欢穿名牌的那一幕,仿佛还在昨天。
那个臭小子,一直都穷得穿夜市的地摊货居然会认识欧洲顶级手工制造品牌。还要他帮他作弊改成绩,难道不知道郑老师出了名地大公无私……
郑方宇淡淡地笑了笑,抽出一边的档案夹,对著履历表左方贴著的一寸标准彩照细细端详,照片上的高晨难得地在露齿笑,一脸明媚,俊俏帅气。
高晨应该这样多笑笑的。他笑起来比郑方宇在郑家那个年幼的弟弟还要乖巧许多。
郑方宇放下履历表,伏到方向盘上埋头自责地哭泣,如果当初把高晨看紧一点,他的结局就不会这麽惨了。如果一直没有出於兄弟情谊纵容连亚蓝,今天也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自己最重视的好兄弟杀了自己最珍惜的好学生。
车窗外有人拿手在轻敲车窗,郑方宇慌忙擦眼泪,抬头看见夏芙,更感伤怀。
夏芙和高晨一起毕业,一起入东区警局当差,现在夏芙已经升做内部调查科的小队长了,下个月就会升做组长,爬上高位和郑方宇在一起谋事,十足是警局升得最快的一颗璀璨新星。
而高晨到死也不过是个卧底警察,要名正言顺地还原自己本来的警察身份,也需要郑方宇一周连续无数次跑来说好说歹地恳求连亚蓝。
郑方宇走下车,夏芙轻拍他的肩膀,“我跟内部调查科的人员谈过了,他们同意还原高晨的警察身份,葬礼会以就义警察的形式给他应该有的名分。”
郑方宇轻轻点头。找不到话来说。
“那一晚他也打来给我了。”夏芙轻轻说,脸上有一丝悲怆。“不过你知道的,其实我们帮不了他什麽,他不会要我们帮他。”
“尸体找到了吗?”郑方宇忽然问。
“打捞队还在捞,不过……”夏芙语塞,“估计希望不大。东海那麽大……”
“嗯,我知道。”郑方宇若有所思地答,“下葬的时候就跟上面说尸体找到了,已经火化了。”
“好。”
“希望他去了那边会开心点……”
“会的。”
“我还有点事,先走了。”郑方宇和夏芙告别,开车离去。夏芙站在空旷的广场上,看著郑方宇离去。
认识高晨是在一年前,有人平白无故地出钱安排夏芙进警校插班就读,要求他在警校和高晨一样成绩表现卓越。
夏芙因为做不到,挨了那个人许多责骂和毒打。
可是出了警校,夏芙在其他方面做得很好,好过高晨一万倍,所以最後高晨死了,夏芙升高位。
35
周六,阴霾天空下起了不大不小的雨,连续下了好几个小时,在热岛一样的城市里制造出许多濡湿空气。
高涓生今早很早就起了床,穿上父亲吩咐他一定要穿的庄重黑色西装,全家人齐齐坐车去山顶的墓园为那个前几日才出现在他生活里的小叔送行。
涓生到现在还记得那个不爱笑的小叔面对他和妹妹时,总是故意舒缓僵硬的嘴角对他们笑,不会讨小孩子欢心也会死撑著讲一些冷场得没有任何喜感的笑话给他们听。
聪敏的涓生每一次听完都不能找到笑点,一点都笑不出来,可是却感觉得到这个长辈的温柔亲切。
涓生坐到开动的车上,对著车窗外面接连落下的雨线,不知所措地捏了捏自己的手,感到一阵冰凉。心里的空虚感郁积得排山倒海。
上周,高晨小叔还紧紧牵住他的手走过街,现在,他就再也牵不到那位长辈的手了。
“高晨小叔是警察。”父亲早上这样告诉他。涓生抬起抵头扣西装纽扣的脸,样子十分惊异。
“可是他没有做对不起爸爸的事……一次都没有,涓生以後要记得他,一辈子都不忘记。”
涓生默默点头应许,若有所思地重新去扣自己的纽扣。年幼的心灵霎时间充满复杂想法。那些想法停在他脑海里,一直挥散不去。
“小叔死了,那是不是代表他再也不回来了?”涓芝忽然拉住涓生的手问。涓芝其实明白死亡是什麽含义,只是不愿意接受眼前的这个残忍事实。
“嗯。”涓生眨了眨眼,闷声应道。“再也不回来了。”
“可是他答应过再陪我去看电影。”
“他失约了,以後再也不能陪你看电影了。”
“……”涓芝哇一声大哭起来。“才不是,涓生乱讲,小叔怎麽会骗人?小叔说过只要他答应过我的事他就一定会做。”
涓生欠起身子,把涓芝头顶没有戴好的白花整了整,然後坐回座位,把脸靠在雨水滑落的窗户不再说话。
窗外灰蒙蒙的天空闪起银色闪电,涓生偷偷地掉了两滴眼泪,好不容易才在这个世界找到一个可以完全相信的人,为何只是一眨眼间,分别就变成了永别。
高晨的下葬地点安排在山顶,高家花重金在墓园里买了一块单独的地皮,不与其它坟墓相连,以此来隆重送走最近才认领回家的高家老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