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好意思说我,”裴办冷哼一声,“就你那连抛物线方程和求根公式都能记反的脑子,我还想问你政史地十几本书是怎么背下来的?”
窗外的雨淅淅沥沥,隔着窗帘和门窗,倒像是某种背景音,衬得寝室里片刻的安静如此落针可闻。
白炽灯的光并不刺眼,郜白半闭着眼睛,盯着天花板,还有上铺床沿垂下来的一角床单。
大约是这饮料多少有点度数,罕见的,郜白的唇角呼出一口气,第一次有了想要开口的冲动。
他一仰头,闷了最后一瓶底的甜腻的白桃香气,随手把玻璃瓶摁在桌子上,发出不太大却很清楚的声响。
“想听啊?”郜白穿的还是校服,支着一条腿踩在床沿,似乎是热,抬手解了最上面的两粒纽扣,露出一截白净的脖颈和隐在下面的锁骨。
郜白抬着眼盯着不知道什么地方,忽地撇了一抹有些混不吝的笑,胳膊搭在一旁的梯子横杠上,另一手撑着头,声音有些醺意:“我想想从哪儿开始讲啊”
偏科
“其实真要讲起来,还挺简单的。”
郜白坐起身,在早已模糊的记忆里挑拣,“最开始,我数学也没有很差,不过这个最开始要追溯到一二年级。”
一二年级?这么小?
裴办没说话,只是抿了一口饮料,安静地听郜白往下讲。
郜白抓了抓头发,“那时候应该在学加减法吧,东西不难,我其实会做,但总是把题算错,那时候大家都管这叫粗心,一张卷子下来,差不多能算错三分之一。”
“小学的话,大家考试都是九十分以上,”郜白叹了口气,“我回回考六七十分,也就只能挨骂了,有时候还被拎到讲台上打。”
裴办心里一紧,捏着瓶子的手指泛了白,忍不住开口,“那你爸妈呢?有人帮你吗?”
“没有,”郜白被他这问题乐得笑了一声,“我那时候住在爷爷奶奶家,没人管我,我爸妈的话,嗯,他们那时候也挺难的。”
“我爸被裁员,我妈离职,我弟才三四岁,他俩那时候带着我弟在城里租房找工作,一两个月回来一次。”
郜白的目光很平静,声音也很平静,甚至还能分出一点笑容看着裴办,“就和所有家长一样,开口第一句就是问考试怎么样。”
“所以也就只能继续被骂了,加上我那时候是真的淘,”郜白斟酌了下用词,“坟头蹦迪那种,咳,其实揍得挺应该的。”
“当年应该也有想努力学的念头,”郜白垂了目光,“所以每次都要和他们、和老师争辩一句,说我其实会做,我没有学不会。”
“他们就说,既然会做,那为什么要做错?”
郜白笑了笑,舒舒服服地双手枕着脑袋,“所以我想开了,会做的题做错是不应该的,那我不会做不就好了。”
“后面就不来学数学了,考不好也无所谓,有人问起来就说不会、能力不行、学不明白。”
他摊了摊手,“反正数学难学是众所周知的,上了初中就更是这样了,没有人会觉得我考得差是一件很奇怪的事。”
“从那之后,日子就过得很舒服了,爷爷奶奶家和学校离得远,班里大部分人都住在学校旁边那几个村。”
“所以也没朋友,天天沉迷看书,老人家觉得看书是好事,也不催我干活。”
“于是就这样了,偏科,”郜白手指一下下敲在膝盖上,“说起来,你还是第一个问我这个问题的人。”
裴办愣了下,第一个?
“很奇怪?”郜白挑了眉,“这有什么奇怪的。”
“一个偏文科的人,数学不好,不是理所当然吗?”
“会问我为什么数学不好的你才奇怪吧?”
裴办胸口闷得难受,郜白说的故事其实很简单。
简单到背后藏的原因,光是想想,都让他心痛。
“哪里不奇怪了,”裴办的声音有点哑,“从头到尾都很奇怪。”
“但凡有一个人给你讲过题都会发现不对劲。”
“没有人会偏科偏得这么奇怪。”
“是,你是什么都不会,”裴办甚至有些想苦笑,“记不住解题步骤,基本的公式总是弄错,但其实你听得懂,你在听。”
“你知道题目在讲什么,知道要求什么、证什么,甚至知道什么题用什么知识点,但是”
裴办有一瞬间感觉喉头哽住了,他咬着牙把那句话讲了出口:“但是你欠了太多年了。”
欠到你完全丧失数学的直觉了。
所以没有办法灵活地联想、变通,就像一个在门外固执地不肯进来的流浪汉,他明明会走路,却忘了路该怎么走。
“太夸张了吧,”郜白仿佛很无奈,“在你之前怎么可能没有人给我讲过题。”
“那你们有交流吗?”裴办有些生硬地问,“对方有想教会你、试图去理解你的思考过程吗?还是被逼无奈给你讲题,讲到一半就不耐烦地放弃?”
“有人觉得你是可以学会的吗?还是连老师都是直接放养、根本不关注你?”
这么多年,但凡出现一个人拉你一把呢?
但凡有一个人愿意去了解你,让你决定坦白过去,认真地聊一次呢?
郜白侧过脸,眼眶终于是泛了一点悲意,连带着心口的苦涩掩不住地上涌。
他知道的,这其实是个很烂的故事。
一个孩子的赌气,说不学就不学了。
哪怕是他,见了这样的人,都觉得应该骂他一句,学习是为自己学的,为什么要在乎别人的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