譬如,很小的时候,几个堂姐弟坐在家门口的围墙上吃西瓜聊天,仰头满天星斗,忽然流星划过天空,不过一秒钟,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长这么大,戎玉怡只见过一次流星,那个时候她还不知道流星是什么,一闪而过后,堂姐惊呼。一顿科普之后,许愿也来不及了。
家里有个小山头,很久以前是个果园,种黄皮,夏天家里总是弥漫着黄皮酸涩的香味,戎玉怡每天回到家便是帮忙装箱,摘去多余的绿叶,卖给那些来收货的商户老板。每年大约能赚个几百块,好的话有一千。
后来有年旱灾,收成不好,亏大了。
所幸祖上富过,到她这一代尚且没有完全败光,所以生活也不是过不下去,家里有几块田地,虽不大,却起码能自给自足。
有几只鸡,有一头牛,鸡可以下蛋,牛可以下奶。
牛下的奶不多,通常是孝敬给太奶。太奶则会在烧热了之后偷偷把她叫进厨房,让她喝——戎玉怡也是后来长大才知道,刚从牛身上出来的奶最好经过消毒才能进人的肚子,否则可能引起腹痛腹泻,食物中毒。
有没有腹泻,戎玉怡不记得了,食物中毒倒是铁定没有,这种经历如果有的话她肯定记得。
次年,时运不济,爷爷摔了一跤,伤到了腰,果园暂时关闭,卖了黄牛周旋眼下的日子,和奶奶一起下田干活,维持一日两餐。
戎玉怡放学回来了负责收衣服,收天台晾的一地花生,再看太奶奶做饭,在一旁做作业。
生活愈发捉襟见肘,明明靠江靠海,却连鱼都买不起。
为此太奶奶做了很多腌菜、泡菜,酸酸的,她一开始吃不来,尤其是藠头和茄子,但不吃的话便只能吃酱油捞饭。
为了让她多吃饭,长高高,太奶又试了很多种泡菜,时常烙饼给她吃。
在这个家里,太奶是唯二最疼她的人,另一个是已经走了的太爷。
再后来,幺叔要结婚,女方那边要彩礼,爷爷只好把小山头卖了。
由于急售,戎玉怡听说卖了五千,五千对八几年来说不少了,而且,短期内有人愿意接手已经算不错了。
不过后来戎玉怡又听说,那个从他们家手中五千到手的小山头,后来转手卖了两万给一个老板,老板买来做什么,戎玉怡便不得而知了。
爷爷心里不平衡,随着家里愈发揭不开锅而脾性逐渐古怪,从前顶多是易怒骂人,后来是动手。
除此之外,戎玉怡印象最深刻的便是家附近经常蛇出没,偏偏屋子老旧,几十年日晒雨淋,饱经风霜,带着裂缝的墙悄无声息滋生出大片的苔藓,如果蛇蜿蜒在墙上,乍一眼还真看不出什么。
戎玉怡动态视力好,静态视力却很一般,好几次她经过狭窄的小巷子,对方不动,她便察觉不出来,对方一动,她能被吓破胆。
听太奶奶说,这种蛇不能打,打死一条会来很多条,沿着墙壁爬来爬去。
那之后,戎玉怡最怕夏天,因为夏天总能看到这种东西出没,在家门口的围墙,大门上,在小排水渠里,草丛中……
九岁那年的某个清晨,太奶在梦中走了。
没钱办丧,最终草草土葬,与太爷同冢而眠。
葬在后山的小树林里。
那也是家里的地,不过范围太小,和别人家无缝衔接,挨的很近,不好种果,且几百年来每家每户的老祖宗都葬在这山上头,种了果也不好卖,加之本来有另一块小山头果园能维持生计,于是这边便荒废了,偶尔上山扫墓见到长出橘子苹果来,都是自家人摘了吃,没打农药没虫子,洗洗就能吃。
太奶走后,十岁之前,戎玉怡经常一个人到小树林里发呆,自娱自乐。
村子里的其他小孩不爱跟她一起玩,后来才知道原来是有个小孩的姐姐不喜欢她,让其他小孩别跟她一起玩。戎玉怡迄今为止都不知道这位姐姐为何唯独不喜欢自己,但其他小孩会盲目听从大人的话,只有当这个姐姐不在、到县城去务工的时候,那些小孩才会来找她。
戎玉怡偶尔会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跟他们一起玩,学会了折纸盒、跳房子、谈玻璃珠,偶尔宁愿跑去太奶的坟墓前发呆。
她的最高纪录是一天看到八条蛇。
次年,随同爷奶搬到县城去,从此再没去过太奶的墓。
“想什么呢。”
蓦然间,旁边传来话音。
闻言,戎玉怡扭头看他,台阶的煤油灯折了一道橘黄柔和的光到她脸上,微微的水光在眼眶里流转。
她摇了摇头,下意识不想说,别开脸喃喃道:“时间过得可真快啊,现在回头看,二十多年,像样的事情一件都没做成。”
她的脸部结构是骨相皮相相结合,立体却又过渡柔和、起伏平滑,因此侧脸也很好看,线条流畅骨骼饱满,一切恰到好处,眉弓从侧脸瞧着有点塌,但小巧的鼻子高高的,鼻基底优越,再看正脸,不太高的眉弓给她增添了几分清冷倔强,不笑的时候坚韧沉静,笑起来有点儿可爱,有着她自带的纯真狡黠。
温铩羽看了她一会儿,若有所思一阵,正脸望天吸了一口烟,缓缓呼出:“可能这就是生命的意义吧,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所以活着的时候,活着就好了,不用强迫自己一定要发光,你是人,不是电灯胆。”
戎玉怡笑了一下,她发现温铩羽这人其实是有点悲观的,他的日记里写了很多话,可以看出绝大部分状态都不是在积极向上的状态留下。
“你小时候的梦想是什么?”戎玉怡问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