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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章(第1页)

他声音小,聂昭只隐约听清个“姓陈的”,旁的倒没辨出,不由坐直了身子追问,“什么?”

“没什么。”

“没什么是什么?”

“没什么就是没什么!”

“你有话能不能直说?”

“你看,更像了。”宋方州轻蔑地笑了一声,好似嘲讽着谁,低头从怀里取出烟盒,打开却发现盒中空空,脸上霎时就浮现出明显的恼意。

聂昭当即洞悉了他的意思,却什么也没有说,就那么侧头锁住了目光,看他气恼的模样。

他余光里看得清楚,那女人在笑!

这笑容更加令他心烦,不由重重一拍车靶,“有什么好笑——”

怒目瞪过去,目光与她交汇的瞬间,他却顿住了语声——

眼下天刚擦亮,晨光从窗外照进来,二人第一次看清彼此这满身泥土、头发散乱的模样,不由一齐发笑,“怎么会脏成这样……”

聂昭立马从口袋里取出一块手帕,却发现那手帕也被雨水浸透了,又是泥又是血,压根用不了。

却听他蓦地开口,“都三四年了,还没丢?”

聂昭略一怔忡,跟着他目光去看手里的手帕,这才反应过来,这条手帕原本是他的。

她莞尔,不自觉寻了那处绣着“宋”字的边角摩挲,眉目间平添温柔,“嗯,用惯了。”

车窗外,晨风吹过头顶树枝,沙沙簌簌,一滴雨水欲坠不坠,牵动心头起伏莫名……

他深深看她,良久才开口,“这几年,你过得好不好?”

她下意识想回答个“好”字,喉咙里却堵塞,怎么也张不开口,唯能点一点头。

他也点一点头,唇角浮现满足的笑,二人就那么彼此凝望。

距离第一次收到那封署名“船歌”的信函,足有四个月的时间了,每逢与他相见,却总是汲汲忙忙。她总是想,何时才有机会好好地坐下来,同他问一声好,喝一杯酒,聊一聊这几年的悲欢,诉一诉这长久的思念。却怎么也没想到,是在这么个杀人埋尸的黄土坡边,他们狼狈得好像两只野鬼,谁多瞧谁一眼都生厌。

这实在令人啼笑皆非。

他忽地笑了,“盯着我看什么,不认得了?”

她不知如何回应,索性就不开口——

好像当真不认得了。

印象里那张容颜依旧英锐,可岁月却于他眼底沉敛了光华,磨砺出一种不易察觉的、波澜不惊的沉毅。尤其是此刻,疲累到了极点的他,神容满是颓倦,从前那精悍优雅、夺人心魄的神采根本荡然无存,令她感到陌生……

跟着她的目光,他也低头审视起自己,随即抬眸看她,眼里升起两分温和,“你也变了不少,我好像也不认得你了。”

“是么?我有哪里不同么?”

“头发啊。其实我从前就想象过你长发的样子,想象中很美,真正见了面却发现……”

他语声一顿,聂昭立即蹙起眉来,威胁地盯过去,那人却是转而一笑,眉梢扬起几分飘然的兴致,“见了面我却发现,我的想象力还是太贫瘠了,根本想不出你能美到什么地步。”

“你的意思是,我留短发不美?”

“呵,又认得了,还是那副挑毛拣刺的样子!”

“彼此彼此,阁下也还是油腔滑调!”聂昭横他一眼,似压根没将他那虚头巴脑的夸赞放在心上,唇角却渐渐扬起来,宛如又回到那个春风拂柳的午后——

蒋凤鸣的寿宴上,他们二人坐在温明漱有意安排的包间里,她忍着怒,他忍着笑;她敲敲桌台叫他倒茶,他剥开一只柳橙给她;她转头去看戏,他的目光却来回扫着她的旗袍与他的领带……

“你穿这旗袍当真美丽,换了寻常小家碧玉的姑娘是绝对撑不起这份雍容的。”

明知是他随口道来的消遣,可她还是忍不t住笑容。彼时如此,眼下也是如此。

聂昭静静想着当年的情景,眼神不自觉又落到他的领间,仿佛那里束着一条用她旗袍余料做来的领带,这便又想起,她曾拎着他的衣领,恶狠狠道:不准再让赵群漪给你打领带,旁的女子也不可以,记住了没有!

思绪走马灯似的回旋在脑海里,止不住,挥不去,散不开。

回忆太多了。

这些年,她就是这样反复周旋在与他相关的回忆里。她总是恨恨地想,他们相爱拢共也只有那么一百多个日子,于她这三十年的人生当中,渺小得就像一块尘沙,却怎么花费了将近十倍的时间也无法忘怀。

天边一分分明亮起来,他终究还是发动起汽车,目光也从她身上移开,仿佛未曾经历方才那短暂片刻的动容。

“走吧。老黄这几个人没赶回去复命,上白石真彻必会警觉。这车子是他们的,等天大亮起来,想出城就难了。”

聂昭也收回心神,“嗯”了一声。

汽车一路往南京驶去,行过龙华镇上的早集,宋方州就近停稳了车子,侧眸问,“想吃什么?”

忙乱整夜不觉什么,眼下一遇烟火气,聂昭瞬间便感觉饥饿难耐,随意一摆手道,“你看着买吧。”

“嗯,你留意着四下,尽量别下车。”宋方州留下外套往她身上一搭,便下了车。聂昭拥了他的外套倚靠到车座上,顿觉安下心来,也是疲累到了极处,几乎只一瞬间便闭眼模糊了神志……

忽地,有人敲了敲她的车窗。

聂昭惊醒,神经骤然紧绷起来,抬头望出去,却见来人并非宋方州——那人戴着一顶硕大的宽檐礼帽,压得极低,叫人看不清面容,只能从身形看出是个高大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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