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最终还是放弃了,并非忍受不了那种煎熬,而是早早洞悉了爱恋这样一个人的人生悲剧——他们不会有幸福的结局,也不会有悲伤的结局,只会有令他一个人无止境痛苦的、永远也画不上的句号。张逐是一个黑洞,无论是他的爱和恨,苦与泪,无论他叫喊得多大声,对方只会默默吞噬掉一切,而不给予任何回应。
在不得已离开他回到父母身边后,仿佛一种自救的本能,让他开始忘记过去,像一个正常人那样生活。
他有了家人、有了伴侣、有了事业,在经受命运加之的一切苦难之后,幸运女神好像终于想起眷顾他。他不用再在黑白默片里奔跑,所有人都追求的那种精彩幸福的生活向他敞开大门。
他把这当成人生理想。为了这个理想,他甚至放弃了张逐——那个撑满他心灵、融入他骨血的人,他的一段人生。
可他还是失败了。幸运女神从未真正降临,这一切都只是他迷失在幻境里才能看到的光明未来,是他要靠自欺欺人才能保持完整的水晶城堡。回顾那些美好的日子,就好像是在看一部喜剧电影。如今电影结束,屏幕里映出他的真实——漆黑房间里孤独的自己。
人在绝望的时候总是想要去抓住点什么,哪怕眼前满是荆棘也会伸出手去。所以他又重蹈了覆辙,压抑在心底最深处的狂热又席卷了他,他又不管不顾地抓住张逐。然而却被张逐一语惊醒,回过头来,只有满手的血淋淋。
他还有什么呢?
他什么都没有。活过的那些年不知道是为了什么,继续活着也不知道要去做什么,一切都是虚妄,一切都无意义,只有心头萦绕不散的痛苦那般真实,让人难以呼吸。
周明赫从地上爬起来,从抽屉最深处摸出几盒安眠药。每一盒都剩了一些药片,不管过期没有过期,他全部抠出来,将一大把药片塞进嘴里,喝水咽下。
希望这一切痛苦都到此结束吧。
急诊
回到楼上,张逐从自个屋里翻出一罐啤酒,刚喝一口,就被刺得龇牙咧嘴。他站在镜子前,伸出舌头,才看见舌尖上有一条被吮破的细细的裂口,扒开就会渗血。
他把酒罐放下,回到客厅,席地而坐。
他的客厅里一件家具家电都没有,卧室的家具也就是一张床睡觉和一个柜子装下他所有的生活必需品,包括衣物、方便食物和工具包等。柜子上,放着工作用的电脑。所以哪怕只是一居室的屋子,也显得十分宽敞。
坐了一会儿,仍是不知所以,他又站起来,在空荡荡的客厅绕圈踱步。
他不明白,因为钱无法结婚,那么钱已经有了,却又没有人收下。他更不理解,不就是不能结婚,这件事怎么会让人这么伤心。他最困惑的是,周明赫又发疯似的亲他,连舌头都给他弄破了。他也不明白他为什么那么做,更不知道自己那回答到底对不对。
回答对了,会如何?
回答不对,又会如何?
人跟人的相处真是很麻烦,很费神,哪怕对方是周明赫也一样。
以前朝夕相处,他还能通过推理和猜测,知道对方到底在想些什么。况且那时候方孝忠也会在他猜不到时,主动告诉他。分开这么久,方孝忠不仅变成了周明赫,也再不会向他吐露心声,张逐想破脑袋也猜不到他在琢磨些什么玩意儿。
他有种用脑过度的疲惫感,在客厅绕了几圈,干脆回到床上,躺下了。
舌尖还是很痛,舌根也有种被过度拉扯后的酸胀。他知道有的人在做那事时就会这样接吻,那么问题的正确答案是周明赫想和他上床?
张逐翻了个身,眉头仍然紧锁着,立马否定了这个猜测。从他的经验来看,没有人在想上床时,会是他那样痛哭流涕的样子。
脑子完全不够用了。算了,不想了,张逐闭上眼睛,打算睡一会儿。
迷迷糊糊的,他又想起刚才周明赫那张脸,哭哭啼啼的样子睡梦里也让他心烦。往常他都会等消气了再去找他,今天实在是太过烦躁,打什么哑谜让他猜来猜去,明明白白说出来不行吗。
他又下了楼,周明赫已经没有在客厅。从敞开的卧室房门,张逐看他躺在床上。
行吧,睡觉冷静一下也总比刚才的哭泣发疯来得好。他走过去,想帮周明赫关上房间门,就看到他睡觉的姿势扭曲着,被子也全掉到了地上。
张逐懒得管,虽然知道周明赫起床看见地上的被子一准会发火。之前和他睡一块儿时,是冲自个发火,现在倒想看看他自己踢下去的,又该对谁发火。
门就要扣上,张逐想起现在是冬天,一夜不盖被,肯定会着凉。周明赫的感冒才好,躺在床上端水送药还要他帮忙。张逐不怎么愉快地走进去,捡起了被子。
就往周明赫身上盖时,才发现不对劲。他冷汗涔涔,呼吸也非常急促,像是被噩梦缠身又醒不过来。张逐叫了他几声,醒不来,又用力摇晃了他一阵,还是没有醒过来,反而呼吸越来越急,肢体也止不住地颤抖。
张逐似乎意识到什么,走出房间,很快就从没有关上的茶几抽屉找到了几个空空的药盒。他拿起药盒看适用症,而后立马拨了120。
电话接通,他条理清楚地描述了目前的情况:“我这里有人吃了大量劳拉西泮片,现在昏睡不醒、呼吸急促、身体抽搐,需要救护车。”说完详细地址,又问道,“救护车多久能到?”
对方问他吃了多少,他数着空药盒,告诉对方:“吃了四盒。”末了又问,“在等待期间,我能做点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