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是为着在马车上冒犯了皇帝,苏怀月多少有些心虚,这会儿就慢慢行到了萧听澜身侧,轻声道:“陛下,其实一起跟着笑一笑,好像也很不错吧?”
皇帝听了这话,微微侧了头来看她。
万家灯火之间,苏怀月眸间像是倾落万丈星河,眸子弯如弦月,柔唇映着烛火。一剎那间后面那些说话声仿佛也变得模糊,世间只留了这张笑靥似的。
这么一瞬间,萧听澜倏而就想起来苏怀月许多的笑。
譬如江南白墙青瓦之下,鬓边紫藤侬艳,微笑祝他“一路顺遂”;譬如萧府再见,黄昏之间眉眼如诗,笑着说他“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可怕”。
譬如从绿石书院返回,明月清辉之下,笑比蜜浓,道“多谢郎君”;譬如他生辰那一晚,烛火下眸光涟涟,刺破浓厚阴影,笑着同他道“臣女说的都是实话…”
再譬如方才,说“往事不可追,来者犹可忆”,眉眼弯弯安慰他不必在明明一事上过于自责…
再譬如现在,浓重夜色之下,相伴于他身侧,笑靥如春,共他看这灯明星灭
这女子似乎很爱笑,总在笑。
而他剎那惊觉,在他还没有意识到的时候,这些笑靥竟而已于不知不觉中早深深刻印在了他的记忆深处,教他轻而易举就能想起来那画面中的点滴细节。
他自忖自己并非是那样过目不忘的奇才,登基至今,每日要处理的政务不计其数,常常有所遗漏,何以却偏偏记下了这样最不要紧的琐事?
萧听澜的心倏而狠狠一跳,但觉那根穿心而过的细线又吊着他的心猛颤了两颤。
可有些事情断不能细思,一旦细思便会迷失于妖冶而又危险的罂粟花海,最好及时打住。
萧听澜眉头猛又蹙了起来,头接着撇去了边。
随后还觉得不够似的,顿了一顿,转头就快速走出了房间。
苏怀月自觉自己笑得足够好意,萧听澜就算还记恨着她那次大逆不道的举动,看她不大顺眼,不想领她的情,总归也能理解她的善意罢?
不料却见皇帝转头来盯着她看了半晌后,神色由若有所思渐而变得不耐,转过了脸也就罢了,最后还快速离开了?
看着皇帝快速离开的身影,苏怀月登时很觉有些莫名其妙。
她不就是那次马车上稍有冒犯了么?如今她十分知错,受了皇帝敲打,绝不可能再像那样公然挑衅皇威嘛!
犯得着把她看作什么洪水猛兽一般,如此避之不及嘛!
不过皇帝既然对自己如此不耐,苏怀月自然也十分有眼色地避开皇帝行事。
这不仅仅是为了避免触皇帝的霉头。更重要的是事到如今,苏怀月心中其实也有些隐隐担心做的太过火,会不会哪一天真就假戏真做了。
她从前是觉得皇帝心中定然深深厌恶着他们苏家人,故而才这样放心大胆地几次三番对皇帝慷慨陈情。
毕竟她父亲那样骂过萧听澜,皇帝想来只会对她说的那些话嗤之以鼻。
可是
苏怀月盯着手里的木头簪子,脑海中不由又想起那些隐约的传言。
那时她在山谷里的时候,只觉得那些传言当真是荒诞无稽,光是想一想都觉得可笑。
后来不过是抱着赌一把的想法,看看能不能以此打消皇帝追究她欺君之罪的打算,这才对皇帝…
她自认为就算是赌对了,皇帝留下她性命,想必也会用别的法子惩罚她。或者像第一次那样,总归是要迫她给出个合理的解释出来。
可没想到皇帝这次竟而如此好说话,不仅轻易相信了她的说辞,也没有十分追究她在马车上的冒犯之举。现在说是把她充到宫里来种花,可太后一句话也就把她提到寿康宫来了。
皇帝虽说为了这些事心中大约并不十分满意,但至多也就是对她摆那几个不耐烦的脸色,也并未另说什么。
这比照着皇帝一向的雷霆手段来说,简直称得上是格外仁慈了。如此看来,皇帝好像也没有她想像中那样厌恶她。
难道…那些传言果真是…
苏怀月捏着那簪子,只觉自己心中轻轻跳了一跳。
宛如咬破柠檬乍然迸溅出汁水,一瞬间心尖上窜过电流一般的酸麻。
但下一秒,她立即是用力摇了摇头。
怎么可能?
远的不说,就说昨晚,皇帝对她那样冷淡的的态度,也实在是同那些传言挨不上一点儿边呀。
而况且皇帝前日就说的很是明白了,不过是为着她曾对他有过救命之恩,故而此次格外开恩罢了。
是了,苏怀月心中顿时恍然大悟,这才是皇帝心中真实的想法呀。向来是君无戏言,她怎能因为皇帝对她这么几分仁慈就生出那样僭越的想法来呢?
想通了这一点,这木头簪子当然也不要总戴在头上惹皇帝的厌烦,苏怀月将其收在了妆匣子的最底下一层,挑出来太后赏的一支镶着珍珠的银簪插在了发髻上。
铜镜中,那珍珠闪着莹润的光泽,十分漂亮。比起那支粗糙的木头簪子,果然还是这样闪亮的首饰讨女孩子欢心。
(后面补了一小段剧情)
苏怀月因着身子还未好全,这几日就只在寿康宫陪着太后。又为了避免出现在皇帝面前惹了皇帝不快,每天都是避开皇帝来寿康宫晨昏定省的时辰。
这样下来,倒确实一连好几天都成功地没碰上皇帝。
这一日秋朗气清,寿康宫内菊花盛放,太后携着诸人赏过一阵花,又照例回宫聚在一起打叶子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