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丝乌发被吹过弯刀刀刃,断为两截,无声飘落。
“不错,与其折辱整个大魏向犬戎低头示弱,我那父皇倒不如顺势让我死在北境呢。你早知道这些,对吧?可你还是绑了我。”
萧彦窥见端倪,占据上风:“是谁许诺给你报酬?肯定是个颇有实力的人,让你敢相信他,拿全族的性命去赌。”
哥亥天青看着落在地上那几丝头发——纤细柔亮,但却强韧,在枯黄秃草间自然地圈成丰润连绵的弧度。
不过几根头发,还是从这城府镇定的男人头上掉落的,居然就令他焦躁中升起一股邪火来。
哥亥天青忽地收刀回鞘。
萧彦待要进一步说服他,谁知他忽又拔动刀柄——再次对自己出刀。
疯子!
萧彦心里怒骂一声,只好暂且闭了闭眼睛。
腰间却一松。
这犬戎疯子挑断了他的腰带。
哥亥天青不等他说话,微喘粗重,直接上手,将他本就松散的衣袍自领口往下撕扯。
越是危急,越要镇定。
萧彦绑着双手,压制厌恶的本能,一动不动,观察对手的神情变化。
哥亥天青剥到一半,想起了什么,冷笑着拎起他衣襟,把人拖到帐外。
草叶上已经起了薄霜。惨淡的月光下,汉人皇子裸露在外的肌肤像是草原部落从没见过的中原白瓷。
哥亥天青阴恻地笑:“我说过的吧?要是你换不来粮食,就让全族的人都来看看汉人的皇子被我干哭的模样!”
逼迫
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
原本以为大魏无论如何会派遣使者前来交涉,至少有回旋余地,因此被囚禁数日,喝冷水、吃剩饭,萧彦都不露情绪。两世为人,他的意志较之前更加深沉,明白这是无声的对峙,谁先沉不住气便落了下风。
但现在任凭他再有多大城府也稳不了——对方看来要动真格的,丝绵上衣已被彻底扯离后背。
“——本王能七天内给你粮草!”
脸被按埋进草皮里,萧彦用力撑身,转脸吐出嘴里的草屑,直着嗓子急急吼出一句。
没奈何,到这地步,他只能先亮底牌。
果然,压制他的手松开了。萧彦狼狈爬起,大口吸气,呛咳——肋骨几乎要被这犬戎头子压断。
哥亥天青蹩脚的汉话口音毫不掩饰占到上风的得意:“早就知道你们汉人狡猾,要你们吐出真话,比抓到草原上的地鼠还难。不过二皇子的承诺我还是不相信:就算骑上最快的马日夜不休奔驰送信,到达你们的都城也要四天,而你又怎么让我在七天内拿到粮食?”
萧彦深深吐气,把被触碰侮辱而冒出的全身恶寒连同肺里因愤怒而生的浊气一同吐干净,重新冷静下来:“如何做到你不用操心,本王言出如山,必然兑现。只是,本王若是拿来粮草替大台吉你救眼下之急,你是否就此肯放本王回朝?”
哥亥天青猫盯耗子般,好笑地看他:“这个,我确实不能保证,只看二皇子想不想自救。”
——言下之意很清楚,你反正人在我手里,要么拿粮草换一线生机,要么立即死路一条。
萧彦也明白自己处境,即便有滔天之怒也只能生生咽下:“叫你的人骑快马往东南走,出了草原,随便进一个汉人的村镇,见到有商家门楣上挂旗上画着水龙兽头的,便进去找店家传话,只用说两句便可。”
他说的玄乎,哥亥天青好奇心大起:“哪两句?”
萧彦冷笑:“大台吉也算体面人,好歹先把本王的衣衫拿来说话。”
哥亥天青并不在意,将账中座椅上的兽皮往他身上一丢。这兽皮自然不可能干净好闻,但总算能避寒遮体,萧彦勉强裹好自己,站起身平视哥亥。
——对手并不高大,甚至在犬戎中算是瘦小,但身上那种疯劲却令人畏惧,就像草原上的狼獾,有股吃人不吐骨头的凶狠。
这是他萧彦今世第一个决心要将其大卸八块的人。
萧彦收回目光,一字一顿:“第一句是,七海五江乘长风。第二句只说,魏国二皇子要你往草原运五十车粮。”
哥亥天青犹自不信:“就这两句?”
萧彦颔首:“无需多言。”
哥亥天青摸着刀柄思忖片刻,笑道:“二皇子深不可测,那我就不再多问。不过是等七天而已,只要一试便知。若七天后我见不到粮车,”他伸手拽拽萧彦身上兽皮的毛锋:“咱们再亲热亲热也不迟。”
萧彦一句也不想同他多说,转身进帐。
七海五江乘长风。
萧彦在心里默默把这七个字念一遍,短暂地回忆前世告诉他这句话的人。
——但愿你不要成为我想杀的第二个人。
方才的闹剧动静不小,但有辛部自始至终一片寂静,仿佛人人都睡死了一般——大巫早已警告过他们。
大巫的帐篷虽已比其他人厚重,却仍有许多微小破洞透风。几缕月光从破洞照进帐篷,没睡着的孩子从老人怀里钻出头来:“祖父,刚才大台吉在外面做什么呀?”
孩子嗓音细嫩,大巫并不回答,摸索着捂住他的嘴,压低声音唱起草原的古老歌调,哄他入睡:“北风啊,托起鸿雁;绿草啊,喂养牛羊……”
孩子觉得很饿,忍不住拨开老人枯瘦的手:“可是咱们族里已经没有几只羊啦,我睡不着,好想喝羊奶啊……”
大巫只是轻轻拍着孩子小小的后背:“睡吧巴图鲁,梦里有羊奶,有白馕……”
孩子很乖,忍着饥饿,慢慢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