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个女孩,会走这里进山去挖竹笋,拾蘑菇,采些野菜草药。每次路过,都会坐在他坟前休息。他坟上长了草,看起来就是一个普通的土堆而已。女孩会用草叶尖编星星,编好了就留在原地。有时,她也会用竹枝在泥地上写写字,字迹清秀,一如山谷里的兰草。
她从来没有说过一句话,脸上总是带着浅浅的笑意,似乎一朵花开,一声鸟啼,都能令她高兴许久。
谢璟三元及第,被皇帝召见,入翰林院,声名远扬。
风是飘逸的,薄雾懒懒赖在竹梢上。
竹咸手执竹制的弓箭,猎来野味,摘来阔叶,与璕幕天席地而坐,就着一处篝火烤肉,喝酒品茗。
竹咸宽衣博带,竹枝簪发,一颦一笑间,霞姿月韵。竹叶清酒,满在杯中,盛着月光清辉。
璕不喝酒,竹叶茶香里带着些许苦涩,茶后,还有丝丝回甘。
“我要换个住处了,去阳熙山,继续修仙、问道。”
璕点点头,“你去吧,我就留在百里。”
竹咸给了他项链,问他,“你相信这个世界上有神吗?”
……
数百年来,屡变星霜。
村里的人生老病死,竹步山的竹子被砍伐殆尽,整片山都被夷平。兰行改名百里,建了这座都市,不复往昔。
璕的坟就在图书馆下面——这里以前叫竹步山,有很多竹子,风吹过时,能听到竹涛声。
谢家北迁去郁池的时候,璕离开了一次竹步山,去了谢府旧址,雨井烟垣里人去楼空。
那个女孩嫁人了,花轿路过竹步山。轿子停下,女孩走到他的坟前,弯腰放下了一颗星星,一身嫁衣是灼灼热烈的红色。
她给璕跳了一支舞——
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带女萝。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
抬轿子的人催促她,女孩笑了笑,走了。
后来他听人说,“隔壁庄子那老爷,肝火旺盛的,活生生把自己新娶的小老婆玩死了。那苏家小娘子倒也是个可怜人儿……就是这身子骨也太弱了。”
璕第三次也是最后一次离开竹步山,在一片野地里找到了她。
她走的时候是笑着的,璕就一直错以为……她嫁了个好人家。
璕在图书馆二楼看书,夜深了,窗外电闪雷鸣。
她以一副落魄的样子,再次出现在他的面前。
她在雨夜里,逆着闭馆时候离散的人群,走进了图书馆。头发结成血块,眼睛雾红红的,身上血污一片。
璕知道,此时的这个人,只是像八百年前的她,但终究不是她——那个在竹步山下,为他撷草编过星星的人,已经死了很多年了。
她在榻上蜷缩成一团,觉得唯有这样才能心安,带着点警惕的敌意,她阖上了眼睛,喃喃自语:“我以为死亡,除了疼痛,是温柔的。”
人死了成鬼,鬼还会再死一遍吗?
璕把鬼差挡在图书馆外,“麻烦通融一下,绕道去别处吧。”
璕给她取名阿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