茉莉将视线转回,老人傢有些耳背,茉莉凑到她耳边,“茉莉,茉莉花的那个茉莉。”
“姓茉的不多见。”
“我本姓黄,原来不叫这个,是后面改的。”
“怎麽不叫黄茉莉,更好听些。”老太太伸手把烟蒂递给她,手指瞭指靠茉莉那边的茶几上放著的水晶烟灰缸。
茉莉会意,接过去,将烟蒂用力碾瞭碾,猩红的烟头堙灭在一层白灰之中。
她转回头,仍是微笑著,“爸爸说,妈妈喜欢茉莉,就叫这个,不要姓。”
茉莉身上有一种江南女孩的温婉,虽然她从小生长在平城。宋凤霖似乎从她身上看到瞭好友的影子,不免感触。
“可怜的孩子。”宋凤霖轻叹,微微用力地拉瞭拉。茉莉顺势张开手臂,将老太太纤瘦干枯的身体抱进怀裡,脸贴著老人的胸口,两行泪静静滑落。在她身上,茉莉似乎找到瞭奶奶身上的温存。
宋凤霖轻轻拍拍她的肩头,耳语道:“明天你还来,过来陪陪我这个老傢伙。”
茉莉听出来瞭,老人许也是寂寞的,这样一个大院子,终年没有一丁点儿人气,年轻人都未必受得住,更何况是耄耋之年的老人傢。
茉莉在老太太怀裡悄悄抹掉泪痕,正要坐起应声好,听到老人似不经意间的随口提及。
“下礼拜我生日,戴先生会过来吃个便饭,你也来。”
“戴先生是……”茉莉微微愕然。
宋老太太找瞭个舒服的姿势,靠进鹅绒枕,抬手捏瞭捏她的脸颊,笑裡带著几分溺爱:“这四九城裡难不成还有第二个戴先生?”
茉莉对戴先生的全部印象都来自于市井街坊口口相传。
耳闻戴先生年逾四十,性格阴狠手段毒辣,至今未曾娶妻生子;也有人说他风流成性,身边莺莺燕燕来来去去,却不曾见谁真正留下。
虽然好奇那传闻裡的人究竟会是个什麽样,但今茉莉更关心的是第一期《人物》是否能顺利做下来,更不会认为自己是能与戴先生平起平坐的身份,而去多嘴问一些她不可知的私事。
以她傢的实际情况,断不可能攀得上戴先生这层级的人物,不过是仰仗瞭已故祖母还留在世上的人情薄面。
茉莉噙起笑,微微颔首,以表尊重,细声道,“宋太太抬爱瞭。”
天色不早,她看出宋凤霖眼裡的疲乏。起身告辞之前,茉莉取过桌上的螺钿盒送进老太太手裡,“这是奶奶的东西,自她走后我就一直带在身边,今天见瞭宋太太,就好像看见瞭奶奶。来的匆忙,没有带上礼物,这盒子就当献礼瞭。”
情礼都到瞭,又是旧友的遗物,老太太心裡喜欢的紧,忙起来要送她。茉莉轻轻按她躺回,“这麽晚瞭,您腿脚不便,我自己走就是瞭,也没几步路。”
宋太太问:“是怎麽来的,可有车?”
茉莉防著她又要起来,拿手轻按著肩头,笑道:“我打车来的,放心。您早点休息,我要走瞭,明儿下午再来看您。”
“武罗——”宋太太朝院外喊。
刚才那穿著皮夹克的男人走进来。宋太太道:“你帮我送送黄姑娘。”
茉莉站起来,对那男人微微颔首,随同他走瞭出去。
她今天是打车来的,出租车把她放在胡同口,说是裡面不让开进来。徒步到宋太太的住处要花上四五分钟时间,好在沿路风景不错,可打发时间。
茉莉步出大门,原路返回。拐弯站著一棵大槐树,暖黄色的路灯光线穿透绿黄叶子,静静落在一地枯叶上。风吹过,雪片似的落将下来。茉莉在树下停住脚步,仰起头望著似精灵般纷纷洒落的枯黄叶片,全身拢进薄光裡,发亮的温暖起来。
玩心忽起,伸出的手扬起,在半空中,试图抓住叶子。两道灯光笔直冲破这片温暖的屏障,白昼般的点亮她的眼睛。扬起的手垂落,挡在额前,茉莉微微眯起眼。
是一辆车,什麽车看不清,车前灯太亮,闪的她眼花。光看黝黑车身在暗夜裡如蛰伏猎豹,也知这车不会太差。
但再好的车,也不能随便往胡同裡开啊,这一片被戴先生保护著的,全平城都知道的事。
茉莉侧瞭侧身,待那车擦过去时,从深色如同磨砂纸般的一层雾色裡瞥到一个侧脸。茉莉微顿。
奔驰越野车,京字牌照。
不知是故意低调,还是怎麽的,光看牌照看不出有什麽特殊。这年头有钱人开奔驰是一种潮流,但是越野车,那还是极少数的,这款车型有些人连见都未曾见过。
茉莉第一回见到这款车还是在上大学,一些条件气质出挑的女生会从这样的车裡下来。但那些车都不如眼前这辆气派。
车已远去,眼前却莫名跳将出来那张模糊的侧影。
流畅的五官线条,光隻是浮光掠影的一闪而过,都能让人顿足的地步。
茉莉收回视线,隻当它是一次寻常的偶遇,并未挂心。低头撩开袖子,借著路灯光线看到表盘上的时间:22点15分。
已经很晚瞭。
她加快瞭步伐向前走去。
03
车驶入胡同不久,静谧无声的车厢裡传来司机低低纳罕声:“这麽晚瞭,这怎麽还有个小姑娘?”
车厢后座,阖眼养神的男人半掀起眼皮,微垂著扫向车窗外。
漾著暖意的路灯和车前灯交错著,女孩站在交融的光裡,微微仰著头,纯黑的发色下,巴掌大的一张脸,在光裡白的晶莹,落叶纷飞飘舞,纤细的手指尝试抓牢零星半点的叶片,却让它们从指缝间穿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