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平章祖父为商户,家境富绰。他是家中小儿子,自小酷爱读书,又素有急智,可惜为家中所累,三代不得科举。
他得林海知遇之恩,又不曾蒙受君恩,自然不明白林海这种士大夫“君待臣有礼,臣事上以忠”的想法。
“我是圣上钦点的巡盐御史,那些人疯起来也不至于要了我性命。”林海淡然道。
若是自己死在任上,便是对圣人明晃晃的挑衅。
龙有逆鳞,触之即死。不说现在的这几位皇子,就是当年被圣人抱在膝上亲自启蒙的老千岁,也逃不过如此下场。
“要你性命倒犯不上,可把你困在此间一二年,往来书信和奏章都从他们手中过一遍。”贺平章嘲讽道,“说是只手遮天也不为过。”
“是呀,只等我任期一到,上京述职时病死途中,就最好不过了。”林海失笑,可这笑慢慢的染上一丝苦意,“平章,只是对不住你。若是当初你与你嫂子他们一道离开,如今也不会受我牵连。”
“这话就说得没意思了。”贺平章不在意般摆摆手,示意林海不要多想,“细算一算,嫂子这一胎也快到日子了吧。便是为了我那还未出世的侄儿,如海兄也要谋而后定。”
“胆子如此大,还不是因后头有人撑腰。”说罢贺平章悄悄比了个九字:“可那位的上头,还有几个哥哥呢,我就不信他们会眼睁睁看着弟弟胡来吧。”
能封锁两淮之地消息,把林海逼到如今境地,除了应天府的巡抚肖源正别无二人。这样一座庞然大物,后头还有倚仗,这才是让林海觉得棘手之处。
见林海一直闭目思索,贺平章不由建议:“这整个应天府,若说还有肖源正管不得之处,也就只有金陵城了。旧日里便听你说过与金陵城的甄大人有交情,你岳家又与他家是世亲,若是我私下……”
“不可!”林海急忙打断他,“我知晓旧时曾戏说护官符,只这四家如今都迁往上京,留下的族人早已无往日之势。甄家与我岳家是老亲不假,可事关重大,若是误信他人,后果不堪设想,此事再议吧。”
贺平章走后,林海在书房久久无语,他想起贾敏临走前那一夜与他说的话。
贾敏说她病得不省人事时做了一场梦,真实到让她以为是又经历了一世般。
她的梦断断续续的,说的也含糊其辞。只提及他在淮扬连任了巡盐御史,又让他小心甄家。
打算走甄家路子只是林海心里的一个闪念,在贾敏梦中竟然也有警示,虽然子不语怪力乱神,可多少打消了林海心里的念头。
而此时的上京已经滴水成冰了。
贾敏早早地就挪到了正房旁边的暖阁里,这一处也是贾敏准备的产房。火墙上个月就烧起来了,这几日绯红又让人烧了壁炉。
秦先生说就是这个半个月的事,屋子里几个大丫鬟都异常紧张。雪天路滑,她们这几日只肯让贾敏在屋子里走动。她早膳后只着绒衣围着屋子转了一圈,竟热出了一身汗来。
外头正热闹,门还未开,便听到黛玉的声音:“藕荷姐姐去把我屋子里的琉璃插瓶拿过来,配这个颜色正好看呢。”
外面又嘻嘻哈哈笑闹了一阵,就见黛玉推门进来了。
她鼻尖冻得通红,眼里却神采飞扬,贾敏从未见过她如此。上一世黛玉即使再高兴,眼底也有一种化不开的郁色。
贾敏面上也不由得带上几分笑意。
凝碧上前几步脱了黛玉身上的银灰鼠貂裘衣,拍了拍上面落下的雪子,连声道:“姑娘等会子,别把寒气过给太太了。”
月白连忙把在暖炉上熏好的衣裳送过来,黛玉又接过手炉捂了一会儿手,这才脚步轻快地往内室去了。
她方才摘得那一丛腊梅已插在琉璃瓶上,贾敏正拿着小剪子修剪歪掉的枝桠。
“母亲这里怎么也有这样式儿的琉璃瓶?”黛玉拿起一支腊梅嗅了嗅,“这花虽没咱们扬州家中的梅花颜色素雅,但香味更浓郁一些,正好给母亲熏屋子。”
说罢她情绪突然低落了几分:“扬州的梅花还要迟一二月才开呢,也不知父亲如何了。”
这话勾起了贾敏满腔愁绪。
前世她不能离黛玉太远,又不清楚年月,关于林海的事都是听贾家的男人们偶尔提及。
一次是贾政与老太太说起圣上留林海在淮扬连任,一次也不知是隔了多久之后,甄家抄家了之后,贾赦叹了一句甄应嘉也不是东西,当初竟扣留了林海奏上的折子。
上一世不管林海真的是一病而去还是另有他因,可既然能连任,至少第一任那三年应是平安无事的。为了黛玉和肚子里的那个,贾敏才不得上京。
“母亲,母亲?”黛玉把贾敏从愣神中拉了回来,“父亲可有信回来了?”
“还不曾,你每旬回来都问,我可要吃醋了。”贾敏失笑,摇了摇头。
黛玉每旬休沐那两日,倒也时常回林府陪贾敏说说话。
她与林海每隔一月都有书信往来,多半是家长里短。她曾与林海提过,若是觉得形势不太好,便在信中与她提起,让肚子里孩子上族谱之事。
“阿娘……”黛玉把矮椅往贾敏身边挪了挪,小心地抱住她手道,“您看,我在外祖母家也住了半年了,若不然搬回来陪陪您。若是外祖母想我了,我再去小住也可。”
“爹爹”和“阿娘”是他们在严州府时的俚语,黛玉自从进学后,便不以此来称呼父母了,如今换了称呼,是为了达到目的跟自己撒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