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应挽的头垂得更低,手指在堆了满地的新奇事物上摆弄,抓着竹蜻蜓一只翅膀,指尖无规律地上下刮蹭。
“直到你来了相忘峰,来送我这些东西,愿意吃我做的糕点,每天陪着我,”他逐渐声如蚊蝇,耳朵也泛起一片潮红,“在你之前,也从来没有人,愿意挡在我面前,愿意这样相信我。”
他咬着唇,问道:“我看过话本的,你是不是,是不是……”
是不是,喜欢我?
可这句话没能问出口,越辞已经好像明白他要说什么了,他第一反应,便是想要把手从薛应挽掌中挣脱。
本就松松抓着,一用力,便极快地分离。
一阵不合时宜的山风吹来,脚下堆积的手制器物打了个滚,咕咚一声,打破两人间的僵持氛围。
薛应挽的手停留在半空,呼吸滞了一下,瞳孔微缩,有些发愣,另一手还捉着那只竹蜻蜓,指腹在翅膀上按得发白。
他猛然抬起头,眼中无措,脖颈一片通红,似是不可思议,又对于自己方才讲了什么而无地自容。
“我、你……”
他本来想说,他们可以试一试,试一试真的去互相了解对方,再慢慢地发展。
薛应挽是个很容易害羞的人,讲出这些话已经费了浑身力气。
在相忘峰消磨时间的这些年,他看过不少师兄从山下带来的话本,都说,倘若一个人每天都陪着你做你喜欢的事,送你礼物,照顾你的感受,愿意帮助信任你,那他便是对你有意思,想和你在一起。
薛应挽想了又想,这些越辞好像都对他做过。
一次一次地为自己出头,甚至不顾安危,宁愿受伤也要保护他,会送给自己不一样的礼物,说要带他下山,见世间万千景象。
他不想辜负那双总是充满期冀,闪闪发光的双眼,所以,在今日越辞再一次挡在他面前时,选择了主动挑明。
可答案似乎与薛应挽想象中的不一样。
他的确对于情爱一事知之甚少,便是百年前与萧远潮走得近些,也多是当作总角之交。
可越辞不一样,早在一日日相处,一句句交谈间,薛应挽便逐渐觉察了自己的心意。
靠近他会心脏怦怦跳动,会升腾喜悦,会期待见面,期待今日越辞为自己带了怎样的礼物,会想去学习更多糕点式样,每一样都做给他品尝。
照理算来,这应当才是薛应挽的第一次动心。
他以为他们会是两情相悦的。
他以为少年会志得意满,眉间飞朗,忘却胸口伤痛,去握他的手,与他十指紧扣,认真庄重地应上那句话,回他:“好,我们试一试。”
然后,在落叶飞卷与最后一抹夕阳落下的昏黄间,薛应挽看到了越辞脸上没有半点喜悦,反倒眉心微敛,薄唇抿紧的表情。
像是有人生生浇了一桶凉水,让他沸腾的血液一点点冷却,怦怦跳动的胸膛变得平静。
“……我只是,看不惯那些人这样对你,”越辞沉了沉眼神,身体本能在往后躲靠,“我以为这是个修仙游戏,没有想过npc也能有这种感情……”
他略不自然起身:“薛师兄,我还没通关,我的剑还没有铸好,主线,boss,还有很多事……”
一个又一个陌生词语从越辞口中冒出,有的薛应挽听过,有的没有,可那些新奇的话语,现在好像变得都不再重要。
没有说出明明白白拒绝,可每一个字,都在告诉薛应挽他的态度和回答。
他又一厢情愿了,和那些弟子说的一样,说出一些引人发笑的话语,将越辞对自己的示好当成爱慕。
而事实则是——越辞急于摆脱他,摆脱他口中一次次称呼为“npc”的自己。
那为什么要牵他的手,为什么要抱他,要每日准时送他礼物,无条件理由地相信他,一次次挡在他身前呢?
为什么要做那些亲密之人才能做的事,讲那些暧昧的话,要跟他承诺有以后呢?
他太笨了,他想不通,他想不明白。
一时间,“自作多情”这几个字眼淹没了一切,薛应挽只觉难堪不已,头昏脑涨,反呕的恶心感从胃部滚上喉咙。
他嘴唇发干,须臾,很勉强地,扯起一个和平日没有差别的笑,“对不起啊。”
“是我误会了。”他说。
薛应挽觉察两人中间被生生隔开的距离,偏开眼神,很慢很慢地望向最远处,要看不见枝叶的小路尽头。
那里种满了桂花树,方才还在想,明日要做桂花酿,越辞去年来的时候吃的第一顿便是这个,当时他说“很好吃,要是能每日都吃到就好了”。
薛应挽当真了。
只有他一个人当真了。
“你走吧,”他觉得自己很好笑,嗓音沙哑,强作毫不在意,“就当我没说过。”
话音落下的瞬间,越辞好像如释重负。
薛应挽眨了眨眼睛,帘睫垂落,他的衣摆袖口被吹起,灌入冷风,又凉又渗人。
越辞比以往每次离开的速度都要快,说得难听一点,倒像慌不择路地退避,怕他继续说什么,或是做什么。
可薛应挽只是坐在原地,抱着双腿,在院落前的白色石阶上,埋下的脸蛋抬起,看到变得昏暗的天色。桂花树被吹落一地浅黄的花,用完的药瓶还留在身侧,药膏挖得空空如也。
直到对上那双常年带着一点凶意的眼神,才发现目中的鄙弃,和那些曾经嘲笑他,讽刺过他的弟子那样相像。
原来越辞和他们,也没什么不一样。
要是没有自作多情就好了,是不是就不会这样难受,这样被压得喘不过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