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没有人扶住他,他的下巴会磕到水池的石台,轻则破相,重则骨折。
“小心!”一只手及时摁在他肩膀上,头顶传来容章的惊呼。
与此同时,近在咫尺的哗啦啦的水声在丘天翊耳边炸开,有黑褐色的草汤药溅在他脸上,浓郁的药味弥漫开来。
“哐当”,他听到路鞍手中水杯掉落的声音。
时间仿佛静止。
丘天翊抬头,与容章焦急的眼睛对上。
容章竟然为了扶他,第一次冲出水面,整个人趴在石台上。
趴……对,是趴。
丘天翊的视线缓缓移到容章身下。
一截裸露的、没有毛发的兽物躯体,四条腿,一条尾巴,光秃秃,又湿漉漉。
脑袋轰的一声巨响。
丘天翊迅速弹开,下意识大叫:“啊啊啊啊啊啊!怪物!”
他来不及思考,拉住路鞍就往外跑,一边跑一边大叫。
突然,他被脚下的藤蔓绊倒,思绪顺着身体跌落在地,又惯性一般弹起来,接着竟越飘越高,再急速下坠。
惊叫声离自己越来越远。
下坠的速度太快,脑袋几乎快要炸开,叶遥猛地睁开眼睛,大口喘气。
前面是金猊鼎,两边是漫天壁画,他又回到现实世界的洞窟里,他的魂魄还好好的,没有被吸食。
不知为何,回来了。
叶遥转头,见丘天翊也伏在地上难受地大口喘气,最后他抬起头,眼里布满猩红。
“你是不是都看到了?”他问。
叶遥的沉默告诉了他答案。
容章是人首狐身的……怪物。
丘天翊抹了一把脸,自嘲道:“我当时真是该死,我为什么要说她是怪物……”
并不能怨他,连叶遥都觉得匪夷所思,一时无法接受,更何况当时亲眼所见的丘天翊。
“你知道吗?在我害怕逃跑的时候,我回头看了她一眼,我看到她的表情只有……”丘天翊含着泪光,“只有错愕、难过,她的手还僵在那里。”
“我还发现,她的腰被一条链子缠住牢牢锁在池子里。不是她不想出洞,而是她出不去,她的活动空间只有池子里外不过五步的距离。”丘天翊仰头喘一口大气,目光混沌,“我和路鞍被藤蔓绊倒掉下山崖,原本我们可以自己平衡功力飞上来的,可是她用尽法力拼命挣断链子,腰上流了很多血,她用微弱的仙术把我们从下面捞上来,放回悬崖上,而自己回到石窟里,把门关了上去。”
说到这里,他像是被针扎住一样捂着心口,咬牙道:“她这么担心我们,还救我们,可我们却让她受伤了。”
叶遥坐在地上,有些脱力。
良久,他茫然道:“为什么……”
丘天翊突然扑上来抓住他的衣领,把他压在身下,力道很大,像是对着一个仇人。
“所以你现在知道为什么所有容章的壁画和石像都没有下半身了吗?因为她的下半身是一只狐狸!”丘天翊的面目变得狰狞,“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为什么是一只狐狸啊?她不是你们九重天最尊贵的天君和一个凡人女子所生的吗?为什么!”
叶遥脑子一片空白。
丘天翊恨声道:“因为——哪里有什么凡人女子,是你们那位尊贵的天君,披着他干净圣洁的衣服,在凡间强奸了一只普通原形的狐狸,生下来的!!!”
姑摇山姐姐
洞窟里荡起的回声一阵一阵,反复刺入叶遥的耳朵。
无数个疑惑、自己的回忆、丘天翊的回忆夹杂着一起涌上来,逼压得近乎窒息,最后丘天翊放开桎梏,他才得以大口喘气。
“人兽交合,听说过没?一只灵智未开的白狐好好的在山林里,只因你们那位尊贵的天君醉酒下凡,恰巧路过,看它样貌姣好,竟起了龌龊的心思,用一只动物来解决自己的需求,多么可笑,荒唐!”
丘天翊瘫坐在地上,仰头哑声笑着。
“白狐为什么会怀孕生下一个怪胎?是只那一次便中招了?还是说你们的天君把它拴在自己身边,又奸过多少次,这就不得而知了。”丘天翊道,“天君看到人面狐身的怪物,自然也是不敢置信、百般厌恶的吧,但他最后还是决定养大这个怪物女儿,把她关在凡间的一个小屋子里,让人每日定时送饭,却从不去看她一眼。”
经过魂魄波动和抓扯,他们两个都疲惫地瘫坐着,叶遥吞了一口水,发现喉咙刺痛如针扎一般,倒入胃里的只剩下苦涩。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几年后,上天庭不少人都知道天君有一个在凡间的女儿。”丘天翊道。
当时,那一帮天真单纯的神仙建议天君把流落凡间的女儿接回天界,与其他太子公主一起生活。但容章人面狐身的模样绝对不能出现在漫天神佛面前,天君不能让自己不光彩的行径败露。
于是,天君找到了姑摇山。
那时的南荒不少魔君都依附天界,尤属姑摇山最忠心耿耿,天君把容章送到姑摇山,锁在山洞的水池中,用草浸泡狐身,嘱咐魔君苍沥好好看管。而后,天君向天界宣称女儿得了一种怪病,需要姑摇山的草才能维持身体,所以将女儿送往姑摇山,闭关养病。
这便是外面流传的说法。
“没有人知道真正的容章长什么样,在外人眼中,她是天界的公主,是恩泽雨露眷顾的幸运儿,父君百般宠爱,精心呵护她养病,实际上她被嫌恶被抛弃,在这里过了三百年猪狗不如的生活。”
丘天翊的心情终于平复。
叶遥张了张嘴,最后只问:“你们后来回去看过她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