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重塑肉身这件事,温眠自己其实很是淡然。
在前世为数不多的修行时间,她一向只埋头增进修为,从不会去忧心何时能筑基,或者到底会不会筑基。
同样的,如今就算她以灵魄的形态存在许久,也并未着急何时能脱离伽罗莲。
因此在鬼面提醒她之后,她自己甚至还怔了下,没有料到重获自由的时刻来得这般突然。
外边已然下起滂沱大雨,飓风若猛兽冲击着门窗,震得屋内都簌簌作响。
但鬼面丝毫未被外边的动静影响,心情好得不得了:[你若想的话,现在就能重塑肉身。我去把灵石取过来。]
能早点拥有身躯自然是好事,温眠哪有不答应的道理。
可就在鬼面转身,从箧箱中取出灵石的时候,她蓦地生出个不太合时宜的念头。
她现在是灵魄状态,尚能幻化出死前的嫁衣,但等到拥有肉身,这身幻化出的嫁衣便会消失不见。
——总不可能在如今两人共处一室时,赤裸着身子出现在鬼面面前吧。
然而如今外边风大雨大,若是叫帮自己良多的男子直接出去,是不是有点……不太礼貌。
温眠绞尽脑汁,开始措辞自己生平能说出的最委婉话语。
只是前世她不曾被旁人善待几分,也不曾被管事或者秋涵雅教过言谈举止,没学会那些刀言冷语已是不易,如今想了半晌都很难找到叫对方回
避的理由。
冰蓝剔透的灵石啷当响着落于桌面,鬼面将其悉数摆放在伽罗莲周围。
[等等——]温眠寻思着不能再犹豫下去,抬眸想要和鬼面说明情况。
不料才在她将手举起的瞬间,大门嗑嗒关上的声响就已传来。
温眠这才发现,除却被安置在伽罗莲旁的灵石,桌上还多出一套整齐折叠的衣裙,温润青玉制成的发簪安然垫在衣物之上。
所有的东西,都被精心准备好,唯独方才还在房内的人消失不见。
“他还受着伤,又是这么大的雨,不若换个时间重塑肉身。”
温眠心中蓦动,下意识想要起身去唤住对方,却顷刻之间感觉身形陡沉,眼前视角骤然晃动,令她猝不及防直接跌倒下去。
在不可抵抗的下落中,她忙伸手想要稳住身形,掌下一拍却是稳妥踏实地按在了案桌上。
她站了起来。
温眠不可置信地转头,见伽罗莲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碎裂,露出她藏在蕊中的那叶芦苇。
目之所及的范畴更阔更高,曾经觉得偌大无比的物件现下都能被手轻而易举拿起,温眠试探着伸手去拿桌上的衣物,瞧见自己右臂靠近肩头的位置,出现了伽罗莲水红细致的图腾。
这已是如今唯一能证明她重获新生的证据了。
温眠眨眨眼,从怔忪中清醒过来,忙穿好衣物,草草挽好长发,急急打开门想要去唤回鬼面。
而就在她刚打开们的瞬间,入
眼便是鬼面坐在青石台阶上的背影。
从身后望去,温眠能看见对方高束的墨发以及白皙的后颈。鬼面的肩背很直,又瘦削,看上去……不知怎么就叫温眠觉得熟悉。
在听到背后响动后,鬼面亦是转过头来。他的额发被雨水沾湿,低低垂在面具之上,像为面具平添几道裂痕。
外边的雨不知何时变小了,黑云散去后,竟有丝丝缕缕朦胧夕阳投射至院内,映出浅池内漫漫星河来。
在被洗涤透绿的芭蕉叶下,鬼面缓缓抬手,传达的话像是陈述,又像是祝福:
[你自由了。]
·
温眠站在门槛旁沉默片刻,径直走到鬼面跟前蹲下,而后去将他的手握了过来。
这个举动似乎让对面有瞬间慌乱,忙想将手抽回。
“别动。”如今的温眠已能开口,久未说话的嗓音略显生涩,声线冰然。
她干脆坐在鬼面身边,将手里的纱布和药膏俱是放在腿上,以银剪切去对方臂上的破碎衣裳,再细致地重新替他包扎。
——这人也不知怎么回事,对她的事情事必躬亲,但对自己的身体全然不曾在乎。
温眠思及此处,黛眉不由得皱紧。
能够不被束缚地活着,是非常珍贵的事情。
如果自由是鬼面生而俱来的幸运,他便不能暴殄天物,随意损害自己的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