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也不安生,她不敢露出自己的脸,那会引来祸端。有一次她实在受不了,去了溪边洗脸,就被人盯上,幸亏云娘泼辣将人赶走。
身旁一碗枣蜜水,刚好的温热,无双停下手里针线,双手捧起碗盏。
院门推开,一个妇人进来,双手遮在头顶挡雨,快步跑过院子,来到了檐下。
是云娘,如今人好起来,气色不错,一副利落干练的样子。见到竹席上的女子,笑道:“坐在这里不冷吗?”
“嫂子回来了?”无双唇角弯起,往旁边给人让了个位置,“泾儿去上学了?”
云娘坐下,帮着无双整理了外衫:“送去先生那儿了,我没想到他有朝一日还能进学堂。无双,我真的很感激你。”
说到这里,人有些感慨,心中对于无双的感激越发浓厚。可以说,没有无双,便没有他们母子的今天,如今无双还出银子送儿子去读书。
“嫂子莫要说这些,”无双说话轻柔,像此刻软软的雨丝,这是龚拓喜好的软嗓儿,多年下来,已经改不掉,“没有你和泾儿,我也离不开京城,乱世,我们携手相帮。”
云娘点头,笑着:“对,以后咱们三个是一家人。”
“自然的,”无双放下杯盏,“我现在是嫂子的小姑,曹霜。”
有些事情大概是上天注定,无双一直为赎身苦恼,到最后不惜出逃。可是她现在并不需要无双的身份,她有一个新身份,曹霜,真实存在的户籍。
安西大灾,所有人逃离故土,曹家同样如此,曹家的那位姑娘生来体弱多病,不多久就没熬住,去了。这种形势,只能将人草草安葬,免得被野狗祸害躯体。可巧,云娘的包袱里留着自家户籍,无双便成了曹霜。
既然恩远伯府的那个婢女无双已死,她现在就是自由身了,像个平常人那样安静过活。至于从宋夫人那里得到的卖身契,她还是稳妥的收着。
云娘擦着发顶的雨珠,往无双看了眼:“怎么今日脸色有些差?”
无双眼睛一弯,嘴里还余留有蜜水的甜味儿:“月事来了,犯懒。”
说到这儿,她心里重重松了口气,月事来了,就证明她肚子里没有孩子。前面南逃时,月信一直不来,她心中实在担忧,现在看来怕是当时太劳累才拖延了。
她垂下脸,目光落在绣到一半的罗帕上。想起了最后与龚拓的那段日子,全是在龚家的别院,他想让她怀上孩子,给她调理身子,甚至用上宫里来的求子药……
既然决定离开,她又怎么可能要上那孩子?
幸而云娘通情达理,从不问她的过往,让她心里舒服许多。
云娘往外瞧了瞧天空,乌云厚实:“看来这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下来,我本想去前街看看有没有店铺招人,来了半个月,总得找些事做。”
有了住处,下一步就是想生计,她要供儿子读书,真要出名堂的话,银钱不是一点半点。
“嫂子家里以前做什么营生?”无双问。
云娘好像想到了以前,嘴角淡淡笑意浮出:“家里做小买卖,相公操持着一家茶肆,不至于大富大贵,却也温饱。”
看得出云娘和她过世的夫君感情很好,人都说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不过有时也是天意弄人,没有办法。
“如此,”无双脸一侧,卷翘的眼睫颤了两下,“不若嫂子重新开间茶肆,咱们自己操持,我这里还有些银子。”
“重开茶肆?”云娘念着这几个字,眼中闪过什么,而后摇摇头,“不行,无双你得自己留着些银钱,往后路长,总有用的上的地方。”
云娘会为她着想,让无双心中一暖,她看去外面嘀嗒的雨帘,眼中的光无论何时都是柔和的:“就是为以后想啊,茶肆开起来,咱家里会有进项,以后泾儿上学总归轻快些,况且……”
她话语停顿下,搁在膝上的双手扣在一起,轻轻叹了声。
“怎么了?”云娘问。
“茶肆来往人多,万一会知道兄姐的消息。”无双说着。
本来也想着要做点谋生的营生,身上那点儿钱总有用光的时候,既然选择自己走这条路,就得学会自立。她是和外面隔离了太久,但是想学却也不晚,再说还有云娘母子,她并不孤单。
云娘听了,心中了然:“既如此,我现在出去看看,有没有合适的铺面。”
她就是这么个勤快性子,做了决定当即起身,准备出去。
无双站起,回屋里去了一把伞来,给对方撑开。眼看人出了门去,她才重新坐下,拾起一旁的帕子继续绣。
绣了几针,她停在那里,看着东墙的花藤发呆。
来到观州后,她没怎么出去,可能是关在伯府墙内太久,外面的热闹让她觉得生疏,习惯的想留在院中感受这份安静。习惯,总不会一时半会儿能改的过来。
想了想,她干脆起来,披着的外衫从肩上滑落,走去窗台下拿起那把油纸伞,撑开,走进雨里。
无双从大门出来,悠长的巷子,粗糙的石板路,被雨水冲刷的干干净净。
一路出了巷子口,便是一条长街。她压低伞面,偶尔往旁边看两眼,头发还未长长,系着一条发巾,像一个普通人家的娘子。
记忆中的那点家乡模样,现在完全对不上,这里已然是重建后的新城,就连知州衙门前的两头石狮子,也比以前大了许多。
无双站在街角,看着朱色的州衙大门,想着小时候等在外面,父亲下职就会过来领着她,给她讲两头狮子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