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中额上冒汗,小心往他伤口上撒了药,而后拿着绷带一圈圈的缠绕上。
整个过程,剜肉、放废血,龚拓一声不吭,好像根本感觉不到疼痛。未褪去的伤寒,烧得他眼睛猩红,再不见往日深沉淡漠,反而让人窥见几丝颓然。
“大人,属下将事情已经安排好,您放心修养。”郁清走过来,将一件衫子为龚拓披上。
龚拓不语,眼睛盯着跳跃的烛火。他知道自己有很多事务要做,今上派他南下,是为了江堤之事,随着挖开的一角,接着露出来的越来越多,牵扯越来越广。
甚至,要细追究,根本就是十年前的那桩案子。
他其实并不怕事务复杂,很多时候抽丝剥茧的深入反而让他兴奋。可现在他什么都不想做,他想去槐花巷,去找无双……
“给吴勤送信,就说我在观州查案。”龚拓开口。
郁清面色为难:“大人,所有案卷都在清南,留在观州这边,若是有人趁机谗言圣上,恐对您不利。”
“无碍,”龚拓有气无力,缓缓合上眼睛,“该来的就来吧。”
再离开观州,他怕是会永远失去她了。在仕途上,他从来仔细,知道自己肩负着整个家族的命运,从小老伯爷将他带在身边教导,教导他身为家主该冷心冷肺,该断情绝爱。
他做到了,也习惯了。
从小受人瞩目,他轻易能得到一切东西,理所当然的认为,那些是应该的。
所以对于无双也是如此,理所当然的享受着她,凭着自己的喜好去改造她。到今日他才看清,她的温顺乖从不是因为爱慕在意他,而是她身处奴籍,无法反抗。
龚拓眉间皱了下,不只是身上伤痛,还有心底的苍凉:“凌昊苍,你派人去查查他。”
“凌昊苍?观州当年的那位知州?”郁清问,猜想是和案件有关。若是这样,留在观州也算名正言顺。
这个名字让龚拓想起了黄昏时,喜堂上无双对他所说的话。她说自己是凌昊苍的女儿,是罪臣女。至今每一个字都像重锤一般敲击着他。
她的身份是敏感的,单纯无双重回伯府容易,可她是罪臣之女,真被揪查出来就是一场腥风血雨。他想带走她,要做的话也很简单,她根本没办法反抗。但他心中清楚的明白,若真这么做了,他和她之间最后的一丝情意也就断了。
摆在明面上的,今上派他南下,就是想要一桩彻头彻尾的明白案子,一定是牵扯到十年前那场大灾。到时候,他查凌昊苍,她如何想?一遍遍的听人说她父亲,贪官污吏?
尽管那时她还不到十岁,父亲的罪责不应让她承担。
龚拓心中自嘲,为何他和她之间如今有了这么大的阻隔?
可能是药效上来,他脑中逐渐混沌,慢慢昏睡过去。
。
无双面前的菜碟里已经堆成小山,可对面凌子良还是不停的给她夹菜,筷子就没闲住。
她也不阻止,任由对方一次次的夹菜送来,这是她的哥哥,她可以理所当然的享受他的疼爱。
“看什么?”凌子良抬头,对上那双亮晶晶的眼睛,“大哥脸上不干净?”
无双摇头,本来是糟心又复杂的一天,可是现在满心的欢喜,有什么是比找到大哥更好的?
她笑眯眯的看凌子良,从眉眼一直到他捂得严实的脖颈,视线停在那里:“大哥这些年过的好吗?你有二姐的消息吗?”
闻言,凌子良手里一顿,而后放下筷子,遗憾摇头:“无然,我一直没有她的消息。”
两人的回忆再次回到十年前的水神山,后面发生了什么无双不知道,当时她被江水给卷走。听凌子良的话,才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
那日,凌子良和凌无然亲眼见无双卷进江水里,根本没办法去救。那些山匪惨无人道,将老弱病残尽数杀光,剩下的都绑了起来,准备找机会卖掉。
凌子良深知跟着下去绝没有好下场,到了夜里趁机打倒看守山匪,带着凌无然往深山中跑。后面很快有人来追,凌无然已经跑不动,凌子良将娇小的她藏进一个树洞,自己跑出去引开追来的人。
天黑的山林,凌子良掉进了捕猎的陷阱,里面插着尖锐的竹刺,直接刺穿了他的腿。他伤成那般,追来的人干脆留着他自生自灭,回头有人喊那边还有一个,凌子良却再没有办法爬出去。
后来撑到第二天,就在他几乎闭上眼睛的时候,那位猎户来了,从陷阱里把他拖上来。他才知道,昨夜那群山匪后面碰上了官军,已被打散,那些奴役来的青壮年被直接带去了西陲。而凌无然,也再没了消息。
“我足足休养了半年,可腿还是废了。”凌子良说着,语气中没有多少悲伤,“大哥以为你没了,就想去寻找无然,可是一点踪迹也没有,我的腿也走不远。”
无双静静听着,一句话不说。也就是十年前的那一天,他们三兄妹彻底失散。
见她安静的样子,凌子良更加心疼,有心问问她这十年如何过来,可又不知如何开口:“没事了,以后有大哥在。”
无双吸吸鼻子,噗嗤笑了声:“嗯,我要留在大哥这儿。”
“好,”凌子良应下,对于小妹的要求,他从来没办法拒绝,“我让人过去给曹家嫂子送个信儿。”
无双点头,饭食是吃不下了,胸口满满涨涨,心里有着说不完的话。她终于找到可以依靠的亲人,不必独自承担一切。
“大哥,你就在学堂教书吗?以前在什么地方?为何改名叫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