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海水之中,经历无数次生离死别的他们,终于又一次紧紧相拥。
这一世,沈洺和叶清洛再没有分开。
他们就生活在海上,叶清洛偶尔会找一个小岛休息几天,补充淡水,大部分时候,就跟着沈洺在广阔无边的海洋中四处遨游。
虽然他们的日子悠闲又自由,但沈洺却发现,叶清洛总是会无意识地浑身抽搐,眼神在一瞬间变得空茫又无神,仿佛灵魂突然被抽离一般。
大鱼游到夜叉鬼身边,张口用锋利的牙齿在他手臂上狠狠咬了一口。
一丝鲜血飘进海水里,叶清洛却似乎什么也没感觉到,反应慢了一拍,缓缓低头看他。
“怎么了?”叶清洛伸手摸了摸大鱼滑溜溜的鱼鳍。
沈洺用头顶起他还在淌血的手臂,叶清洛这才发现自己被大鱼咬了一口。
他没有一丝疑惑或者愤怒,只是抬起来看了一眼,又面无表情地放回海里,说道:“没事的。”
沈洺看着他,却感觉心脏越来越重,越来越凉,缓缓向下坠落,沉底之后发出空洞的闷响。
平时叶清洛明明最怕疼了,现在他流血的伤口泡在海水里,怎么会没事?
他冰蓝色的眼瞳里明明应该洋溢着不可一世的得意和狡黠,露出不屑的恶狠狠的表情,鲜活得像一幅五彩斑斓的油画,或者一首音符跃动的欢快乐章。
而不是如今死气沉沉、已步入迟暮般的沉寂。
他怎么会变成这样?究竟发生了什么?
突然,沈洺想起之前入梦时听到的声音——
“叶清洛自愿赎罪,受酆都大帝首肯,于酆都城外服刑。牛头马面用十八颗镇魂钉将他钉在受刑柱上,可使刑罚直达灵魂,并护其不因痛苦丧失神智。每轮执行拔舌、炮烙、石磨、刀锯、凌迟等刑罚,一轮结束后自行恢复。受刑时间以第一狱规则计算——三千七百五十年为一日,服刑一百年,即为人间一亿三千五百万年。”
一亿三千五百万年。
地府中的那声音曾信誓旦旦对沈洺说,有镇魂钉保护,叶清洛刑满后依旧性情如常,神智健全,不会有任何损害。
怎么可能?
那样漫长的残酷刑罚,就算是一场梦境,也会留下不可抹灭的痛苦印记,更何况是他这本来就怕疼的小夜叉。沈洺根本无法想象,叶清洛是怎样熬过这场惨痛至极的酷刑,又是怎样怀着无限悔恨和自毁心理,在无尽的岁月里一遍遍用苦痛和折磨惩罚自己。
大鱼轻声低鸣,钻进叶清洛的臂弯之中,眼角的海水就像一滴泪珠,顺着脸颊滑下。
叶清洛低声说道:“我真的没事。”
大鱼拿头顶着他,将他推向岛屿的岸边,让他受伤的手臂离开了海水。
然后,大鱼主动跃出海面,依偎在他身边,轻轻蹭着他的手臂。
叶清洛觉得自己好像是眼花了,竟然从一只鱼的眼睛里看见了心疼和温柔的神情。
就像沈暝曾经对他露出的眼神。
叶清洛心里微微一颤,俯身亲了亲大鱼的额头,说道:“知道了,我现在就去包扎。”
这一世,沈洺陪伴了叶清洛整整十三年。
他在一天夜里,预感到自己的死亡,便悄悄趁着夜色潜入海中,独自离去。
叶清洛在他的陪伴下,变得偶尔会露出一抹微笑,但总是转瞬即逝。他身上背负的伤痛太沉太重,就像无边无际的黑夜,无法被一丝一毫的温暖照亮。
但没关系,他们还有很长的时间。
沈洺的下一世、下下世、未来的生生世世,都会一直陪伴在他身边,直到为他驱散阴霾,找回那个无忧无虑、无法无天的小夜叉。
他变成一只小鸭子,东摇西晃地逗他开心。
他变成一匹骆驼,驮着他穿越漫漫黄沙。
他变成一只白熊,在冰天雪地里用自己厚厚的毛发为他取暖。
他变成一匹骏马,带着他奔跑在广阔无垠的草原上。
他变成一只巨鹰,同他一起翱翔在九天之上。
他还变成了一只出生在道观的胖乎乎的橘猫,看着他伪装成人类混进道教学院,看着他逐渐找回自信和傲气,看着他和唐时清与北辰扶光相遇,慢慢成为了朋友。
他变成一条带毒的青蛇,盘在叶清洛脖颈上,跟着他跋山涉水,在一个幽深的洞穴中救出了被封印在里面的刑天。
他变成一只小红鸟,与精卫在东海相识,精卫叽叽喳喳的活泼性格让叶清洛越来越开朗。
他变成一只小鼹鼠,周饶和小人族是他的邻居,叶清洛会将他放在膝头,饶有兴趣地听着小人儿们七嘴八舌讲着八卦。
善财也来看过他们两次,说着天界最近发生的事情,身边总跟着娇憨可爱的龙女幼清。
叶清洛身边的朋友和伙伴越来越多,往日的阴霾渐渐淡去,他逐一找回了属于自己的喜怒哀乐,他慢慢记起了自己曾经很怕痛、也很爱哭,他带着沈洺走遍华夏国的山山水水,也终于明白他为什么执意保护在这里生活的人类。
千年轮回中,他们一路相伴,看着人类社会飞速进步,妖怪们渐渐归隐,越来越多的城市在华夏大地上建立起来。
然后这一世,沈洺变成了一只哈士奇。
而这只哈士奇,沈洺简直熟悉的不能再熟悉。
——银黑色的柔顺毛发、冰蓝色的双瞳、傻乎乎的表情,和叶清洛曾经变身的哮天一模一样。
沈洺终于明白,为什么叶清洛当时变身的时候,会选择变成这样一只哈士奇,而不是边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