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皇宫对他而言都是模糊而麻木的,他知道每日要走那条道,每日要做哪些事,但这些东西对他来说都蒙着一层纱,薄却韧,他看得清楚,但感知不到。
继后也是个冷淡的性子,皇帝对继后也并无感情,立后只是为了平衡前朝与后宫,十天半月都不会来一次未央宫。
所以,他就这样平淡而安静地一天天过着。
转折是在杨禛允十岁那年。
那年冬日,出乎所有人意料,继后诞下了一对双生子。姐姐刚出声时便哭声洪亮,而妹妹出生时气若游丝,仿佛随时会没了性命。
也难怪太医会诊断错。
杨禛允坐在自己的殿内,边习字边分神想着妹妹究竟能不能活过今夜。
但更出乎他意料的事发生了——继后让魏太医把妹妹送走了。
然后他被叫进了殿内,冷汗淋淋的继后第一次哀求地看他,求他替自己瞒下此事——
“反正阖宫上下都以为我腹中只有一胎,妹妹身子不好,在宫中是活不长久的,太子殿下,看在我与先皇后同出世家的份上,帮帮我吧。”
杨禛允没想到继后会这般大胆,但他沉默片刻,竟应下了。
或许是因为继后在床上面无血色的样子与母后的最后一面实在太像了,又或许是因为继后与母后在某些方面有着如出一辙的相似。
这些相似让他忍不住动了恻隐之心——被送出宫的那个孩子,或许是继后对自由唯一的寄托了。
继后生育后的第二日,皇帝才姗姗来迟。他对继后毫无感情,对继后所出的公主自然也毫无感情,草草看了两眼便离开。
不过他离开前来看了杨禛允,摸着他的脑袋温和地说:“如今皇后已有了自己的子嗣,禛儿也到了年纪,等过完年,便搬去东宫住吧。”
杨禛允远远听到主殿那边传来公主的哭声,这是未央宫少见的喧嚣,在某些瞬间甚至刺破了那些薄薄的纱。
他说:“父皇,历朝都是年满十二才能入住东宫。儿臣不想破了规矩。”
皇帝有些意外,但也没放在心上,还夸奖了两句他,然后才离开。
杨禛允的日子依旧这样平静无波地过下去。他每日要去书房读书,在未央宫的时间其实不多,但也能知道继后生产后伤了身子,成日躺在床上,连公主也不爱看。
父皇就更别提了,十天半个月也不会来看一次公主。
公主,基本都是靠奶嬷嬷们养大的。
直到周岁,才有了名字和封号——临安公主,杨灵允。
周岁宴散得很快——阖宫都知道临安公主不受皇上喜爱,自然也没什么人愿意多看两眼这个注定不受宠的公主。
渐渐的,未央宫除了有个皇后的虚名,跟冷宫没什么差别——几乎没有妃嫔会上门。就算有人上门,皇后也不见。
杨禛允看着这人走茶凉的景象,莫名生出几分感慨,然后转脚去看了公主。
不知为何,公主哭得停不下来,奶娘抱在怀里哄了又哄也不管用。杨禛允一向不喜欢这些麻烦,但这一次却鬼使神差地上前拿玉佩逗了逗公主。
他本以为没什么用,可公主一见他,忽然就止住了哭声,犹挂泪痕的小脸上一下就露出笑容,抓着他的玉佩咯咯笑了起来。
“哥,哥……”
含糊的童音响起在殿内。
杨禛允难以置信地转头看奶娘:“她叫我什么?”
“哥哥。”
这第二声哥哥清清楚楚地传入杨禛允耳中,他僵了片刻,想收回被公主抓着的玉佩,但公主似乎是极喜欢这枚玉佩,抓着不放手,还仰头对杨禛允笑——
“哥哥。”
她笑呵呵地,接连喊了好几声。
稚嫩的童音戳破了所有灰蒙蒙的纱,在一切都赤裸裸地展露出来的这一刻,杨禛允落荒而逃,连玉佩都没拿。
但此事之后,他去看杨灵允的次数明显多了不少。
杨禛允很难判断自己究竟是何时对这个异母的妹妹有了情感,但在天长日久的相处中,杨禛允已经习惯了生活中有个热热闹闹的声音,含笑喊他——“哥哥”。
阖宫皆知,虽说临安公主不受陛下喜爱,但与太子殿下关系极好。得罪了临安公主,就等于得罪了太子殿下。
杨禛允不知道父皇知不知晓后宫中的这些事,不过在他责罚了怠慢未央宫的宫人后,父皇仍旧什么也没说,可也仍旧极少来未央宫。
仿佛当整个未央宫都不存在。
后来,杨禛允忍不住试探了一下。
那时皇帝挑了挑眉,轻描淡写:“虽说如今皇后抱病,但傅氏的脸面还是要给。至于临安,你愿意惯着她就惯着她,只是别闹出什么事,丢了你东宫的颜面。”
那一刻杨禛允恍然明白——自己与父皇是如出一辙的凉薄。
父皇未必讨厌继后与宣和,他只是不在乎,全然地不放在心上。
不过日子还是照样过。
杨灵允渐渐长大。因着母后长期礼佛,身子又不好,未央宫长期笼着阴郁沉默,所以她愈发不爱呆在宫中,甚至常常背着宫人溜出宫去玩。
杨禛允阻拦过她一次,但在送她回未央宫后,那种沉闷的气氛连他自己都有些受不住。
彼时杨灵允才到他肩头,仰着头看他,小声说:“哥哥,我不想一直呆在这里。”
杨禛允沉默片刻——自己如今在朝中做事,不可能像从前那般常常来未央宫看她,未央宫便真的成了一个彻彻底底的冷宫了。
“罢了。”杨禛允揉了揉她的脑袋,再没说什么,只是每次都任劳任怨地派人暗中保护她,并帮她善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