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盈缺用力点头赞同他说的话,看着那一行行熟悉的笔迹,眉心蹙得越发紧。
阿母十岁之后便开始替人行医问诊,救治过的病患不计其数,其中也不乏有中毒濒死之人。自己虽不通医道,但也常在阿母身边帮忙打下手,比如递个药碗什么的。阿母不是话密的人,但在医道上遇上什么疑难病症,都喜欢跟她碎碎念。似七情谶这样罕见又威力巨大的奇毒,阿母若是曾经接手过,定然不会瞒着她,可阿母却一个字也不曾说过。
且这病案上头记载的中了七情谶之后的症状,跟她前世中毒后的症状,可以说是毫无关系。
这到底怎么回事?
再看这纸上墨水的痕迹和纸页泛黄程度,这大半本病案写了少说也有十年之久。所以十多年前,到底是谁深入北羯,中了这样的奇毒?现如今那人又可还在世?
阿母又为何瞒得这般紧,连她也不告诉?
无数谜团在脑海中缠绕,仿佛一团乱麻,明明解密的关键线头就在那,她却如何也寻不到。
“别想啦。”萧妄一把抽走她手里的书卷,平平压在镇纸下,“既然想不明白,又何必庸人自扰,不如先说说,你今日为何不高兴?”
沈盈缺心头一颤,没想到竟会被他看出来,她明明藏得很好,槐序和夷则就没有看出来,秋姜和白露若不是随她一块去秋贵妃,只怕也不知道。
再想早间秋贵妃提起的事,好不容易压下去的酸涩又涌上心田,她垂下眼睫,低声道:“没什么,只是头一回来白鹭洲,有些水土不服,睡一觉就好。”
萧妄看着她低垂的眼睫和微微抿紧的唇瓣,眸光晦暗幽深,沉吟片刻,忽然问:“你想去江上看涨潮吗?”
沈盈缺一愣,没明白他这话什么意思,人却先一步被他从胡榻上抱起来,纵身从望舒楼楼顶跃下。
三丈高的露台,铁桶掉下去都得粉身碎骨,更何况是人?
沈盈缺吓得失声尖叫,魂都快给叫出来,两手死死抱住萧妄脖子,唯恐稍微松开些,自个儿就直接没了。
萧妄倒是一派轻松,怀里抱着个人,身姿依旧轻盈如风,几个闪转腾挪,人终于停下。
“睁眼。”萧妄道。
沈盈缺摇头如拨浪鼓,非但没睁眼,还把眼睛闭得越发紧,脸蛋叫迎面吹来的江风卷着长发呼了满脸,也不敢伸手去拨。
萧妄由不得笑,“适才揶揄我的时候不是还很大胆,怎的现在连睁开眼睛都不敢了?”
“那能一样吗!”沈盈缺愤愤然。
刚刚再怎么斗嘴,两人至少还都在平地上,没有任何生命危险。现在呢?哪怕她还没睁眼看见自己现如今在哪,也能猜到,定然是个极高之处,她怎么能不害怕?
万一萧妄手不小心松开,又或者他脚底打滑,那岂不是……
“你快带我回去!我不要在这里,不要!”沈盈缺扒着他颈窝,不停摇晃,哀哀恳求,宛如被提到火炉上“咩咩”叫唤的羊羔。
却这时,一点泛着冷玉微凉的触感抵在她额上,带着浅浅草药香,“别怕,我在。”
沈盈缺心口重重一跳,脑海中一阵光怪陆离的画面飞速浮现交织,最后定格在一座高耸入云的高塔尖处,有人也曾这般抱着她,带她在茫茫云海中俯瞰万家灯火。纵横呼啸的晚风中,是他温柔似水的微笑,说的也是这样一句:“别怕,我在。”
她诧异地睁开眼,脑海中那双线条模糊的眼睛,便如妙笔生花,在她眼前勾勒出俊秀而具体轮廓,微微一笑,摄人心魄。
拂在鼻尖的微凉呼吸,也能灼得她面颊滚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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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盈缺慌忙调开视线,才发现他们竟是站在今早她上岸那个渡口旁的高耸灯塔上,一片夏月江潮正猝不及防撞入她眼中。
起初只是一道极细的白线,仿佛织女在江面上信手穿过的飞梭。待得近了,潮头随逐渐缩窄的江道急促回旋,“哗”地拍击着岸边黢黑的礁石上,碎开片片细雪。还没来得及为这浪头感叹,下一记江潮又接踵而至。
江面随之陡涨,极目远眺,到处都是粼粼闪烁的波光,在月色里轻轻摇荡,仿佛接天连海,一望无际。
耳畔传来泰初寺阵阵晚钟,伴着几声夜鸟惊飞时发出的翅膀扇动声。
一切都这般静谧,一切又都出奇美好。
沈盈缺靠在萧妄的肩膀上,不知不觉便沉浸在了这片如梦似幻的月光下,待得胸闷气短之时才发现自己已许久没有换过气。
“如何?应当还能入得了晏清郡主的法眼吧?”萧妄低头拿鼻尖蹭了下她额头,将那缕不安分的碎发拨开。
沈盈缺眨着眼睫,赧然地缩回脑袋,点了点头。
“那阿珩现在可以告诉我,究竟是何事,惹得你这般不快?不论何人,我都能替你讨回来。”
萧妄道,目光深冷,语气坚定。
沈盈缺郁结的心池不禁为之一暖,抿唇嚅嗫片刻,仰头望着他的眼道:“阿兄可想过要娶妻?”
萧妄脸上浮起一抹讶色。
沈盈缺忙道:“不是我多管闲事,只是、只是……”她咬了咬唇,低头囔囔,“上回搅乱了阿兄的选妃宴,我心里很是过意不去,倘若当真因为我的任性,耽误了阿兄的终身大事,我便是罪大恶极了。”
萧妄失笑,“所以阿珩是打算赔我一个王妃?”脑袋凑到她面前,看着她的眼睛,声音玩味,“那敢问阿珩,预备拿什么赔?”
许是夏日的江风实在炎热,又或许是他的眼睛太过耀眼,沈盈缺心头像是被羽毛轻轻撩拨着,难以抑制地发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