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沉的烛光微颤,小孩眯了下眼,片刻后道:“知道了。”
言霁出楼时,突然想起自己竟然把薛迟桉给忘了,正要回去找,就见穿着短打的仆从一把将一个小孩推出大门,小孩脚下蹒跚,狼狈地摔在地上。
“没钱还进飞鹤楼?今日你不把钱给赔了,这双手就别想要了!”
刻薄讥讽的话灌入耳中,言霁快步过去扶起薛迟桉,气得眼神都在冒火,连带着在顾弄潮那里受的气一并发作,厉声喝道:“大胆!”
薛迟桉瑟缩地垂着脑袋,似怕将事闹大,轻轻扯了下言霁的袖袍。
然而言霁惯是护短,自己养着的孩子越是这样,越发激起他的怒火,眼前那仆从趾高气昂的,并不知眼前之人的身份,还在嘲讽:“这是你家的?我瞧着公子也是一身非富即贵,手底下的奴才怎地撞碎了旁人的东西,却连赔都赔不起?”
一个仆从,敢这么大张旗鼓,背后的主子必然身份不低,言霁懒得与之多费口舌,直接道:“将你主人叫出来。”
仆从嗤笑道:“就你也配?”
就算气愤,言霁也不会当众挑明自己的身份,余光瞥见顾弄潮从飞鹤楼里出来,牙一咬,开口喊道:“王叔!”
在顾弄潮看过去时,藏青的身影就如一道小旋风扑进他怀里,声音哽咽委屈道:“那个狗奴才欺负我!”
只一眼,之前还嚣张跋扈的仆从,双腿一软直直跪在了地上。
世人不识久居深宫的小皇帝,却无人不知权势滔天的摄政王。
听到动静察觉不对劲的仆从主人正巧赶来,便看到摄政王和靠在摄政王怀里红着眼眶控诉的金贵皇帝,顿时两眼一黑,缩回脚想跑已来不及。
顾弄潮的眼神轻飘飘扫过去,淡漠道:“原来是常丞家的人,革职抄家吧。”
颇有股天凉王破的气势在里面。
但所有人都知道,摄政王从不开玩笑。
常丞大惊,全然顾不上如今在众目睽睽之下,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跪行过去磕头请罪,却并没任何作用。
此时常丞只恼恨受到刁奴牵连,却全然忘记了一直以来他都是纵容的态度。
顾弄潮绕过常丞,拉着言霁离开了是非之地。
跟在顾弄潮身后的言霁第一次切实领会到权力是什么,是一句话就能让人抄家灭门,是所有人见了都会诚惶诚恐地跪地折服。
言霁垂下卷翘的眼睫,他明白了大家为何都如此渴求权势。
错身而过时,顾弄潮的目光有一瞬间落在垂头站在旁边的小孩身上,又无声无息地移开,旁人没有丝毫察觉,只有被那道犹如寒芒注视的主人感受到了彻骨的恐惧。
仿佛那一瞬,那个男人能轻易要了自己的命。
回程的路上,薛迟桉跟言霁同样心不在焉,言霁担心影七的存在暴露,那么他将失去一张保命的底牌,但好在,回到承明宫看到一众宫人焦急拥簇上来的神色,言霁彻底松了口气。
影七是暗卫中最谨慎小心的,也是最聪慧的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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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花园的莲塘花开时,言霁坐在池边水榭避暑赏景,接到影一送来的一则消息——邶州界外出现匪贼烧杀劫掠,启王请奏由应雯将军领军清缴匪贼。
邶州,为先帝赐给同胞亲弟的封地,之后由亲王独子言颐启继任,而应雯,则是一直追随前启王的一代老将,如今镇守邶州,终年不得归京。
终于调遣军队了。
言霁笑了笑,计划在按照预想那般进行着。
探出身体够到开得最清丽的那朵莲,用力一折,莲花落在他掌中,言霁收回手,听完影一的汇报后,低声道:“请奏的折子可奉上来了?”
影一站在阳光照不见的暗角,一身黑衣几乎融入背景,只听到幽冷的声音从那方传出:“还未。”
言霁懒懒散散地靠着扶栏,花枝流出的汁水沾满指缝,他扯了朵花瓣,送到在旁边给他打扇的木槿口中,木槿一愣,老老实实含进嘴里咀嚼。
言霁眨着明亮清透的眼睛问:“怎么样?”
木槿:“有些苦,苦中弥漫出的确是浓浓的清香。”
小皇帝矜贵昳丽的面容上浮现出一抹蛊惑的笑,对影一道:“若是康乐起疑,将折子拦下,那便让邶州那边,闹得更热闹些。”
“另外赐婚康乐的那道诏书,是不是也该将送去启王府了。”
花瓣的汁液碾碎在指尖,言霁撑着头,天真烂漫地笑了起来,像是真在为堂姐即将到来的婚事而感到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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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言霁起得比往日早了许多。天还未亮,宫人进来换香时,就见小皇帝身着松散的寝衣,负手站在案前练字,窗户开了半扇,外面天色依然黑沉,只隐约破开些金橙的晨光。
宫人恭敬地跪在隔间外,问道:“陛下,可要传唤更衣?”
“更衣吧。”
言霁放下笔,烛光下照亮宣纸上的龙飞凤舞的大字——以身诱敌。
宫人在得到传唤后鱼贯而入,他们低着头,脚上几乎不发出任何声音,仔细地给皇帝穿衣梳发,最后戴上沉重的冕旒。
早朝依然跟往常一样,言霁只需要坐在龙椅上,看着顾弄潮的脸色,点头同意或者说上一声“容后再议”。
他一直表现得非常乖巧,面对朝事始终一副没有长进的懵懂模样,整个早朝任由朝臣们争论不止,到了临近结束时,中书省陈太傅上请道:“另外还有一事启奏陛下。”
言霁眨了眨眼:“何事?”
“邶州近日苦受匪贼所饶,启王殿下想让陛下恩准,由镇守邶州的应雯将军带兵剿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