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串数字,明明问一声的事,他问不出口,他深感自己的企图心已经明显到不能再明显,再往前一步,就要天下皆知。
他有什么理由联系她?
他们之间,以前是毫无瓜葛的同校同学,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半路亲戚。
以后呢?
以后还有别的可能吗?
周延生十几岁当兵,在部队结识贵人,知道了些门路顺顺利利地从商捞金,发了财。
一直遗憾自己没什么文化的老子,生平最爱的就是文化,他崇拜知识,崇拜儿子,幻想周凛白的未来是那种科研学术界大能,推动科技发展和人类社会的进步,那种假设里,不乏臆想过头的光辉。
周凛白爱干泼冷水的事,跟他讲如今的学术界也不缺勾心斗角,有人的地方,是非流言绝不会少,老教授晚节不保,新青年误入歧途,比比皆是。
而他自知,自己不是什么一尘不染的文化人,他不过是一个脑子比常人聪明点的窥伺者。
他也终于发现了周延生跟孙若结婚的好处。
以前无论大小考,他从成绩榜走一圈,眉目深沉得好像发挥失常一样,稳坐榜首的人,脑子里想的是什么,谁也不知道。
高一跟她隔壁班,那会儿文理分科,他真希望她可以学理继续留在隔壁班,可她数学成绩真的差,物化生也都平平无奇。
第一次家长会,孙萍来过学校,温棠冬的数学老师就是班主任,单独跟孙萍在走廊说话时,说温棠冬的数学成绩实在是差,家长要重视起来。
他路过一听都明白潜台词是掏钱补课。
这位老师带班的传统就是学校上大课,家里开小灶。
他讨厌脑子笨的人,可实在偏心她,一直觉得她成绩跟不上来也情有可原。
孙萍当时居然没听出来,只讪笑着说:“哎呦,她从小就笨的,让老师费心了,我回家说她!”
他摹魏碑,从小跟着叶雯她爸练字,笔锋辨识度非常强,怕人看出来,于是用左手抄了一本习题集给她,知识点几乎掰开了,从易到难,熬了几个通宵,在一个雨天早上,天没亮来学校,放在她桌子上。
结果,她以为是谁丢了珍贵笔记,当天送去了失物招领,最后沦为那位嗜好敛财的班主任的现成教材。
他从大壮那儿看到他改的题,一字不差地出现在补课班的小测卷子上。
何止蜀道难。
假如周延生没有和孙若结婚,假如此时他还只是她的同校同学,那么他还是一点办法没有,如是想想,这半路表哥的身份,也不是完全叫人讨厌了。
车开进明悦小筑,他还在走神,忽听孙若出声。
“阿白,你是不是觉得棠冬很可怜?”
周凛白回神,又心思敏感地一顿。
车到门口停下,小成将车开走,孙若挽着包,没进门,跟他说:“我听你爸爸说,你没读过幼儿园,上小学前一直跟在你妈身边,棠冬也没有上过幼儿园,她五岁,还没到上小学一年级的年纪,我姐姐不肯花那几百块的报名费让她念幼儿园,就把她放在家里。”
“那种老式的双扇木门你可能没见过,门上带环,并一块用锁一扣,中间还有好大一条缝,她就一个人待在家里,我有时候去看她,她就趴在门缝里看来来往往的人,她小小的,侧着身子就能从门缝里钻出来,但她听话,从来不乱跑,就在家里用废报纸迭小船。”
周凛白皱起眉:“干嘛关着她?”
“因为那时候我姐姐他们有了自己的孩子,一家人所有心力都扑在温睿阳身上,出门也从来不会带她的。”
“什么叫自己的孩子?温棠冬就不是吗?”
孙若抿起嘴,摇摇头:“不是,棠冬是领养来的。”
“温睿阳出生后,有两次,我姐姐都想把她送去市里的福利院,可她实在是太乖了,要是无缘无故就不要了,左右邻居会指点,我那个姐夫是个好面子的人,才就这么养了下来。”
说完,孙若眼睛有些微微湿润,看着周凛白说:“或许你是可怜棠冬,但我还是要谢谢你,也谢谢你爸爸,她太需要人帮她了,之前去叶家吃饭,我听叶雯她妈妈教她女孩子要自立自强,替棠冬羡慕,有些女孩儿她的人生里是没有自立自强这个选项的,单是像普通人那样活着,就已经用尽全力了。”
周凛白一直没说话,孙若感性察觉今晚兴由心起已经讲了太多,伸手拍了拍周凛白的胳膊,轻松道:“好了,不说这个了,回家吧,我给你爸爸打电话。”
除夕,旭城没有守岁习惯,吃过饭,孙萍和温德明就去了棋牌室凑搭子打麻将,温睿阳也不见踪影。
棠冬一个人在家看门,她坐在窄桌前,看着那幅郁金香油画发呆,窗外突然“砰”一声传来烟花炸裂的声响。
从零点附近开始,烟花爆竹会不消停地放到第二天早上。
玻璃上彩光一声声变着,直到最后一声响,跨过了零点,班群里一瞬间涌出数条新年快乐,吴露带头起着哄,叫男生发红包大家抢抢热闹热闹。
贺鸣私聊她,一句新年快乐后,问她要不要出来一起玩,他跟几个朋友在ktv唱歌,可以去接她。
棠冬拒绝了,草草应付,结束聊天,她企鹅号里的联系人不多,翻翻就到头,也没有周凛白。
但是她记得他的企鹅号。
以前在他隔壁班时,有人在群里推过,很多女生兴冲冲去加,棠冬只是悄悄把那串数字写在草稿纸上,然后用本子挡住。
她也不敢加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