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百川看了锦游一眼,目光泛冷:“崔元笙,你再敢对他动手,我就把你那些过去都说出来,包括你那未婚妻的事情。”
“住口!”崔元笙面色狰狞,一向带着笑意的脸上第一次显出狰狞,长剑不管不顾地刺向阎百川,状若恶鬼一样大喊:“不许你提她!”
阎百川不甘示弱,鬼力倾泻而出,银月般的刀光与崔元笙的黑色剑光相接,黑白两色焰浪从二人身后穿过,锦游下意识抬袖挡住焰浪,再看向他们时,阎百川还站在原地,崔元笙却踉跄着后退几步,连呼气都伴着逸散而出的鬼力。
崔元笙也发现了这一点,自嘲地笑了一声:“阎百川,你当真命好,即使变成鬼了上天也偏爱你,就连这腥臭至极的鬼力也不愿为我所用,不过受了点伤就急着离我而去。”
偏爱?阎百川第一次听到有人这么形容自己,荒谬之余又觉得有些好笑。
看着全村人被杀,被人叫做怪物,大雪中穿着草鞋,双手双脚打炉石冻疮,却连一碗热水也讨不到,崔元笙却称之为偏爱。崔元笙见他竟然笑出声来,以为他在嘲笑自己,眼中闪过一丝不甘:“你敢说你从未怨恨过?既然怨恨,为何不与我联手!你我皆已一无所有,凭什么他们还好好地活在这个世上!我偏要搅得他们不得安宁,向老天讨一个公道!”
阎百川看着崔元笙,忽然叹了口气:“所以你选择带着这双眼睛,把你的未婚妻也拖下水?”
崔元笙的表情一瞬间有些空白,似乎没有明白阎百川话中的意思。阎百川没留给他反应的时间,继续开口:“当初你与未婚妻上京赶考,却和同村村民被困在状元庙里,遇到了山匪。你想带着村民反抗,村民却因为恐惧,向山匪说了你的计划,你的未婚妻也为了保护你而死,你自己也死在山匪手下。”
说到这里,阎百川话锋一顿,看着崔元笙说到:“之后,你化为厉鬼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将那些山匪和村民全杀了。”
崔元笙身上满是伤痕,再次提起往事时依旧是难以释怀的狂怒:“是又怎么样!我不惜对着那些杀人如麻的山匪卑躬屈膝,只为想办法救所有人出去!可他们做了什么,若只是我死也便罢了,可月娘做错了什么!”
崔元笙语带哽咽,可锦游却对他始终生不出同情。锦游忍不住开口:“你若真恨,杀了那些山匪也就罢了。可你杀了那么多无辜的人,难道他们之中就没有别人的未婚妻,就没有他们的家人为之伤心吗?你既受过这种苦,为什么还要这样做?”
崔元笙的恨仿佛找到了目标,对着锦游冷笑一声:“你有什么资格评判我?凭你害死了阎百川全村人吗?”
阎百川见锦游眼神黯淡,不由得说:“我们不是衙门里的判官,没人想评判你。我只是替你那位未婚妻可惜,她拼命想保下你,你却恩将仇报害了她。”
崔元笙下意识脱口而出一句不可能,阎百川却摇了摇头:“你有多久没有看过她那双眼睛了,是不想看,还是不敢看?”
阎百川走进崔元笙,偏头对锦游说:“锦游,借我个水镜。”锦游凝出水镜浮在阎百川掌心上,阎百川将水镜悬在崔元笙面前,对他说:“你以为你带着这双眼睛是纪念她,却不知道你每一次作恶的时候她都在默默地看着你,而你做的每一分恶都有一部分落到了她的眼睛上。如果你没有一直用这双眼睛,若有一天天地灵气恢复了,她身上的功德大概能让她下辈子衣食无忧,但这一切都被你亲手毁了。好好看看吧,她这双眼睛里现在还剩什么。”
崔元笙无措地退后两步,却被阎百川揪住衣领,按着头看向那面水镜。
镜子里那双杏眼里的包容与平和不知何时悄悄褪去,崔元笙下意识伸手想要留住些什么,那双杏眼却毫无预兆地轻轻闭上,像是睡着了一样。再睁开时,眼中只剩憎恶与阴毒。
离恨掉落地面的声音惊醒了崔元笙,崔元笙先是笑了几声,继而是一阵大笑,直笑得咳出一口黑血时才看着阎百川开口:“世人皆道我心狠,可是阎百川,你比我有过之而无不及。我是输了,可你又当真赢了吗?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得什么算盘,等我身死,我这一身鬼力都会变成替你打开地府通道的垫脚石。可你旁边那条鱼要想打开天界的通道,你真的舍得付出代价吗?”
阎百川嗤笑一声:“我要是你,就算作恶也不会带着他的眼睛,我巴不得他一辈子都干干净净,无忧无虑的活着。至于你说的那个代价,”
阎百川脸上挂着一贯无所谓的表情,云淡风轻地说:“他就是想要星星月亮,我都得想办法摘去,何况我这一条烂命。”
崔元笙一震,似是没想到阎百川竟然会这样说,一时有些不可置信。可阎百川避也不避他的目光,就像第一次拒绝和他合作杀了锦游那样坚定,从未改变。
崔元笙沉默半晌,忽然抬手擦干唇边的血迹,重新将头发束好,变回他们第一次相遇时的打扮。崔元笙手中拿着那只再普通不过的竹笔,连眼睛也用回了自己的那一双,仿佛变回了那个曾经立志要让百姓都过上好生活的穷书生。
那是一双坚毅的、带着希望的眼睛,曾经里面盛着月娘,盛着苍生,如今却空空荡荡,眼中的光亮也熄灭了。
“愿赌服输。在下崔元笙,潭竹村人氏。我道心已碎,就不劳二位动手了。至于我欠她的,也该由我来还。”崔元笙说完,从地上捡起离恨,不顾自己漏成筛子一样的魂体,强行运转四散的鬼力从身体中逼出一团黑色的鬼力,借着离恨强行将黑色的部分从鬼力中一点一点剥离,变成了一团小小的白色魂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