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有一个士兵从前方又一个十字路口跑来,手里拿着一份文件,看到汉斯停下来行礼就往队伍后面跑,“费格莱少校!”
士兵把手中文件递给费格莱,不知道说了句什么,费格莱扫了眼文件内的纸就看向别尔,神色淡漠,眼底凝着暗黑的底色,却在苍溟天幕下泛着光。
别尔抬着下颚回视,眉棱锋利冷峭。
费格莱把纸张推回文件袋,那士兵一个标准转身后并排和他汇报情况。
走了没几步,费格莱停下步子,锋锐的眼神扫了一眼别尔他们,然后和那士兵落后了。
涅夫碰了碰别尔,“少校,继续看前面。”
别尔嗯了声,涅夫用细若蚊虫的声音说,“刚刚那个士兵说他们没有攻下莫斯科,同志们已经开始反击了!”他不可抑的激动。
别尔攥紧拳头去碰了碰涅夫,这一路堵在胸口的那口闷气终于完全呼了出来。
“欢迎光临,女士们先生们!”
停在一栋房子前,汉斯站在前面,难得言语客气,继续嚷道,“进去后请按照要求拿上衣服更换,然后到照相区,最后就可以进入浴室洗漱了!”
终于能洗澡,大家紧绷的神经终于有所松动。
衣服是统一的,黑灰条纹的囚服,条纹竖着两指宽,像监狱窗户上的箍筋。
每件囚服上都有编号,别尔拿到的是p23765,涅夫拿到的是p23766。也就是说,截至目前这里已经装有2万多人。
闪灯光打过来的瞬间,别尔觉得眼前出现一片苍茫的亮光,紧接着双眼陷入短暂的黑暗。
“他的眼睛真漂亮。”相机后的士兵向同伴叹道。
倏忽间,区域范围内不少人都看向别尔,视线如豺狼,规求无度,迫切要从他的贪婪地攫取什么。
别尔看向他们身后的费格莱,平静得没有一丝涟漪。士兵们纷纷循着他的视线回头,瞬间闭了嘴,把人赶走继续下一个流水线流程。
涅夫拍完就疾步跟上别尔,低声跟他说,“他们说可以把你交给科勒,一个医生。”
眼睛漂亮就要交给医生?
别尔笑了一下沉下脸,用手背碰了一下涅夫,示意知道了,也示意他不要再说话。
他能听懂德语这件事,费格莱可能已经知道了。从刚才开始,费格莱就寸步不离他们这个组。
如果是在战争之前,涅夫能听懂德语那将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可当下四处硝烟弥漫,敌方为防万一,随时会将不是叛徒的他灭口。
不论哪一方,都讨厌有个传话筒隐在其中,会是一个无声无息的隐藏炸弹。如果被其逃出去,对于战局部署将是毁灭性打击。
拍好照后全体回到大堂集合,四周德兵把守。
别尔和马雷克并排,可奇怪的是,他们之间有一条长达一米的距离,别尔并没有多想,战俘和平民本就不该被混合。好在身着同样的衣服,隔壁的波兰人有些都没认出他,对他的恨意少了很多。
别尔看着马雷克,脱去外衣和帽子,他看上去苍老了很多,每一丝白发都写满了沧桑,然而精神又突兀的矍铄,脊梁骨挺直,没有半点弯腰松的痕迹。
他偏头看别尔,眼里透着从容,这和车厢上的残影又重合了,又点了一下头,动作沉稳。
别尔只知道他是名受人尊敬的医生,现在看来还是名绅士,只是瞥见他胸口的编号时难免垂丧。
是的,无论此前他的职业有多高尚,有多受本国人民爱戴,现下也只是一个编号,存在的意义被剥夺,灵魂被迫从零开始。
“8-9组的!现在可以去洗澡了!”
8-9组是原来的14-15车厢,当地的波兰人。
“记得洗干净一点哦!”
翻译官喊完话比当事人们还兴奋,不知道这件事有什么值得高兴的,连那些一路走来板着脸的士兵也都露出了难能可贵的微笑,是很纯粹的微笑,仿佛彼此之间没有身份隔阂,没有压迫和被压迫,一片祥和,连战争的阴霾都被荡涤了。
不少囚犯被他们的微笑感染,压抑的心情一下子获得了宣泄口,长舒一口气。
别尔看见马雷克仍旧从容,或者该说是坦然,仿佛看破尘世,明心见性。
别尔扭头,越过涅夫,费格莱并没有笑,倒有一股莫名其妙的类似于水蒸气的东西把他笼罩,水蒸气蒸腾,模糊了那双晶莹澄澈的淡蓝眼眸。
从相遇到现在,费格莱就没笑过,一直都是恶魔模样,不知道下一秒会使什么鬼蜮伎俩。
8-9组的开始进去,马雷克像看孩童一样看了别尔一眼,然后背着手,散步一般踏入了浴室。
浴室的门合上,汉斯像个万圣节穿着黑斗篷的尖耳女巫,鞠着腰贴着门笑得疯疯癫癫,“热水要来了哦!热水要来了哦!来了!”
话音一落他就直身往回跑,与之同时,浴室内传来凄厉的惨叫声,如同一双双看不见的手,毫无预警地划破空气,攥紧余下人的心脏,坼扯、撕裂。
那些士兵的微笑变成了狂笑,俨然一场狂欢,饮血蚀骨后的满足。
“惊不惊喜?哈哈哈……”
汉斯跳起盗版苏联萨克踢腿舞,双手胡乱挥动。四周的士兵像个癫狂的黑猩猩。
紧接着戴着防毒面罩的士兵进入大堂。
有人沉不住气:“你们屠杀平民!违反国际法!”
汉斯停下糟糕的舞步,扯了扯制服衣摆,高昂着头,“我们这是在清洗劣等种族!这是帝国最伟大的事业!也是我们无上的荣光!”
翻译官同腔同调传达汉斯的话,浴室仍充斥着嘶声裂肺,如锤子砸心,如狂风肆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