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岁安在第一天目睹这些的时候,吐了两次。第一次吐的是消化得所剩无几的晚饭,第二次吐的是胆汁。
再然后她就没有吐了,没得吐,不想吐,只剩下嘴巴里烟叶一样辛辣的苦涩。
在美高的时候,同学带着她抽过烟,那时候她不觉得香烟好,难闻又难尝。
但此时她却忍不住想要抽上一根了,只有浓厚的烟草味儿才能盖过她嘴巴里的胆汁味道。
死亡,铺天盖地包裹而来。在城市里上学的人所能接近的死亡最大也就是亲人离世,车祸,朋友自杀。
但这里不一样。
他们似乎完全不觉得自己是残忍的,不认为人是会痛苦的。
楚岁安要被那种人对人平面化的残暴认知折磨疯了。那时候她几乎是不在乎死了。
原来世界上还有这样的地方。原来人类真的可以在自圆其说的凌虐中这样理直气壮。
毕竟那时候她只是一个十六岁的小女孩。她从来没能预想过这样的真相。
但这场曝晒与搁置的折磨,终止在第三天的晚上。
他们打开了笼子,把莱茵医生拖了出去。
屠宰场的屠夫去抓一只母鸡那样。
嗖——啪!
“啊!”
一声厉啸的鞭响伴随着一声撕裂的惨叫硬生生将楚岁安从回忆之中拉回现实。
她抿了下嘴唇,不知道什么时候,后背已然被冷汗浸湿。风一吹,冷得叫人胆寒。
记忆之中的炫目金光不复存在,恢弘的穹顶也被轰炸得残缺破败。
可是无比熟悉的抽打声和惨叫就这样跨越数年的时间,再一次在她面前不远处响起。
兜兜转转,层层迭迭,历史不断重现,这个世界一切从未改变。
她此时正踩在悬空的石阶上,这里连通着一扇三层的露台。而惨叫声正是从露台下方的空场传出来的。其实她的本意并不是来目睹这一场暴行,只是信号探测器显示这边信号好,她在台阶下发出去了消息,可碰巧抬眼,看到了台阶上散落的花瓣。
反党朝拜用的花瓣。
她的心情因此变得复杂。因为某件事情发生了,它令人阵痛,却由于诞生于某类人全身心的信奉,而能滋生出来一些美。
如同人在极致的卑鄙浅薄之中迸发出的不安的悲悯。
于是不由自主地,她踩上了台阶,就好似那个供奉用的祭台是一块黑洞,正在不可抗拒地把她吸走。
露台上都是断裂的碎石,她小心地躲在了后面,给为了朝拜而点缀的花束与案台、图画拍了照片与视频。
这个建筑错综复杂的好似迷宫,而自从被轰炸过以后,就更难行走。不过也更方便人藏身。但是惨叫声仍在继续,哀嚎变本加厉。
楚岁安听着,呼吸在无意识间变得急促,她感到一种难言的不适,心跳变得很快,可是四肢的血液却像是被抽走了一样,冰凉而发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