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裕瞧见她妥协的无奈神情,优雅地朝她弯了弯眼睛。
“但说真的我现在一闭上眼就是那条巷子里的场景,还有‘寂静之地’里那些人的哭声、惨叫。睡也睡不踏实。咱们就在这边待会儿吧,空气还新鲜。”
楚岁安闻言,被扯着的手臂下意识放松了。她眨了眨眼,这回好好打量了一番面前男人的神情。好看仍旧是好看的。只是气质并不明媚,眉眼染着倦意。
是啊。虽然他一路来云淡风轻,在许多寻常人会吓得动弹不得的情景里镇定自若,但他毕竟也只是一个普通的人。看到濒死之人的求救,明知是无用功,但仍旧会去救的,那么一个软心肠的好人。
这片刻犹豫就足够宋裕看出来她的妥协了,于是松开了扯着她袖子的手。但手臂自然下垂的时候碰到了楚岁安的手背,手上传来的冰冷触感令楚岁安在一瞬间回神了,她下意识说:“你手真凉。”
“我这个人生下来就没什么热血。”宋裕耸了耸肩。
“真这样的话你就该在下面倒头大睡了。”楚岁安说道。
宋裕怔住了。良久,他舌尖舔舐过口腔内全部的牙齿,才再度失笑:“谢谢。”
楚岁安看向他眼睛里揉碎的温润:“不至于。”
宋裕被她这双眼睛看着,觉得自己实在是输了。虽然他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比赛,赌注又都是些什么。
“啊,”他略带苦恼地摸了摸后颈,“我本来没想要骗取你的赞美的。”
楚岁安静静地看着他。不明白这个人怎么就将她随口一句话升华成了赞美。
“我原本想说,像这样两只手牵在一起,多冰冷都会热起来。”
宋裕又用自己冰冷的指尖碰了碰楚岁安的手背。
剧院内部有破损的长地毯,从穹顶破口渗透出来的阳光给一切拢上一层朦胧的金。不清不楚,就好似已经脱离眼前的时空。
天太亮后,宋裕引着褚迟走了进去。他将自己的两只手交叉,举到了楚岁安眼前。金色的阳光渗透过因为轰炸而破损,裸露着钢筋的穹顶,打在相缠弯曲的指骨上。冷白的肤色近乎闪烁。
“我觉得,爱就是这么一回事。”
手指关节上的光点,同灰尘弥漫的昏暗大厅相比,太过耀眼。宛若婴儿诞生时第一束照进眼睛的光。
楚岁安快速眨了眨眼,先是蜷缩了一下手指。好像自己的指缝间夹着另一只手的手指那样。
老实说,十指相扣,她还从来没这样过。但是宋裕这样给她展示,就叫她对这件事产生了一些好奇,和期待。
男人轻飘的笑声就跟一根羽毛一样扫过楚岁安的喉咙,她掩饰般地轻咳了一声,才再度平静下来迎接宋裕闪着碎光的眼。
“说到这个……下面那个女孩是你的女朋友吗?你这么撇下她没关系吗?我是说,你没什么用得到我的地方,就不用再找我了,有事可以找我。”
他还是笑,笑意不怎么达眼底,笑得很礼貌,不过丝毫不能让人感受到距离:“我没谈恋爱。你放心。”
“好吧。”楚岁安眨眼,觉得这话又不太对。“我没有不放心。”
宋裕是一个很有魅力的男人。他很帅,很谦和,举手投足很优雅,思想很成熟,许多小细节上却又带着少年气,给人一种很纯净的感觉,就像他那双阳光一照便透的眼睛。
但他好像很虚无,他觉得一切都很无聊,所以他不怕死。他虚无的原因是他有的太多了,想要的又太少,一切都只是玩玩,试探生命的边界。但他并不完全丧失了人的本心。也许他只是太有良心,才会在过分的荣华富贵里满目讥讽。
楚岁安在短暂一晚的相处里认识了这样的他。很吸引人。
也很危险。
大概是这样吧。楚岁安觉得自己并不擅长分析人心,只是宋裕让她这样认为了。
“不过我看她还是挺喜欢你的,你要不还是回去吧。”楚岁安说。
“为什么,不下去。”
“那我下去。”
她并不想和宋裕牵扯太多。
宋裕看着她固执的疏离,似乎误会了她的意思:
“下面那个女生,乔桃枝,朋友的朋友。可以算是女伴吧。她可能对我有点意思,但大多数我们那个社交圈子里的女人都对我有点意思,她不稀奇。”
楚岁安静静地听他讲,又觉得自己见到了另一面,更完整的宋裕。
他提起女人的时候神情没有什么变化,那还不如他看到一只老鼠时候的神情生动。
“真不礼貌啊。”这样介绍一个对他有好感的女人。
宋裕顿了顿:“什么,谁?”
“你吧。”楚岁安抓着围巾的手指收紧了一瞬。
宋裕淡淡地扫过她的指尖:“虽然不应该这样直白,但没必要对你撒谎。对于那些人我当然不在意啊。这不难理解吧。”
楚岁安很努力去理解:“为什么,因为动机不纯?你很有钱、很好看?”
“很高兴听见你这么说我。”宋裕微微一笑,笑得像个故作绅士的高中生,“不过你说错了,她们动机太纯,所以很没意思。”
“是么,看起来你很懂爱。”
“我当然不懂。我其实很理解你说的那种‘没意义’。我其实觉得所有东西这些都没意义,亲情、爱情、友情但就像是两只手拉在一起会感到温暖,世界就是这样,有时候不能想太多。”
“那你嫌弃别人动机单纯。”楚岁安似懂非懂,她好像能从逻辑上理解宋裕,但一牵扯到自己的感受,一切只剩刺眼的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