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郎君,出身优渥,才华出众,却不能得他父亲的喜爱,数月前遭受的一次严厉家法,令他病体缠绵,至今未能痊愈。
一股熟悉的苦涩感觉弥漫心头。在这个瞬间,阮朝汐无声地感受到了某种她从不陌生的,属于人世间的苦难的滋味。
然而这种熟悉的苦难滋味,和眼前温润如玉的郎君却又格格不入。人世间被苦难轻易激发的阴暗而激烈的情绪,他的身上始终不曾出现。
没有怀疑,没有惊惧,没有愤怒,没有消沉。世人大都逐甜避苦,上苍却降下太多无情苦厄。磨难和意外屡屡降临,她见过了太多的懊恼不甘,太多的哭天抢地。
她从未见过任何人像眼前的这位,从容地迎接苦厄,情绪无波无澜,坦然自若到近乎冷漠。
阮朝汐站在门边,过于复杂的情绪涌上尚稚嫩的心头,她一时不知道如何化解这种复杂的感受。她知道自己真的该走了。但她转不开身。
灯下独坐的郎君虽然年纪轻了些,身形单薄了些,偶尔还咳嗽几声。
在她眼中却仿佛化身一座巍峨绵延大山。
阮朝汐默默地想。她的父亲若还在世……是否也会是这幅巍峨如山的模样。
她的父亲,有五成可能是司州阮氏世家子。阿父年轻时,是不是拥有同样的沉静性情。遭遇到苦厄不幸时,是不是也会像眼前郎君这样,挡在阿娘和年幼的她面前,坦然自若地直面人生苦难。
阮朝汐站在门边,想得出了神。
荀玄微察觉了她的凝神打量,目光诧异抬起。
视线接触的瞬间,他像是想起什么事似的,微微地笑起来,抬手召她回去。
“走了整个晚上,差点忘了还没用晚食。你怎的不和我说。是不是饿了?”
白蝉得了吩咐,很快端来了一碟小厨房新做好的温热饼子。
晶莹剔透的琉璃碟里,整整齐齐放了四块髓饼。热腾腾的香气弥漫了整个书案。
阮朝汐垂眼打量了片刻,掂起离她最近的一块髓饼,咬了一口。
芳馥浓郁的香味混着肉香涌进了口腔。
“好吃。”她只吃了一块便停住,把琉璃碟往前推了推,“坞主也吃点。”
“阿般多吃些。长身体的年纪,莫要饿着了。”荀玄微自己拿了一块,咬了一口便放下,把琉璃小碟里剩余的两块推回去,笑问了句,“对了,从前都见你把髓饼带回屋里。今晚怎么舍得吃了?”
阮朝汐尖尖的小牙磨着细饼,不吭声。
她不肯答,对面的人也不再追问,把灯盏拨亮几分,在灯下继续悠然翻阅起了阮朝汐这几日练的大字。
满纸都是“日出雪霁,风静山空”。
他翻了两张大纸,把纸张递了回来。
“笔下写‘风静山空’,心头却不静不空。满纸烦躁压不住,一笔一划皆凌乱。这几日局面紧张,人人自危,原也怪不得你。我只问一句,叫你摹写阮大郎君的字,你怎么改成摹写我的字了?”
阮朝汐把纸张打开,飞快地打量了几眼,起身去往火盆里边,直接丢里面烧了。
“明日继续摹写阮大郎君的字。”她咬着髓饼答,“但坞主的字也很好,我想一起学了。”
荀玄微失笑摇头,“你才初学多久?几种笔迹混在一起学,当心画虎不成反类犬。”
阮朝汐坚持说,“试试。”
一块肉香甘美的髓饼吃得干干净净,她拿起第二块髓饼,咬了一小口,接过白蝉递过的瓷盅,捧着手里,抿了几口香甜的酪浆。
“我屋里屯了三十六块髓饼。”她突然没头没尾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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