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凉。”裴琅从一侧拿出一枚暖炉,塞进她另一只手,听也没听到似的。
同人说的每一句话仿佛都是无关痛痒的笑话,永远落不到地方,如同悬在自?己心头的石子。
姜君瑜有心无力,第一次这?样叫他,语气凶巴巴:“喂,裴琅!我说我不想……”
她小小地呼气。
裴琅用了点?力,恰到好处,叫她不至于挣脱的疼痛,只是短暂的,瞬间叫人说不下去的痛感。
他垂下眼,望着?姜君瑜,眼睫扫下一小块阴影,姜君瑜就望着?他那块阴影,看到他面无表情,唇抿得?紧,身上有亘古不变的寒意出来。
手腕的短暂痛感好似突然感受不到了,她整个人被浸在了冰里,在晚秋的日?子里冻得?人心口直颤。
“听到了。”裴琅回她,眼皮掀开,那块阴影一下子看不到了。
他面上的神情却没有因此变好。
“天太冷了。”他说:“太子妃坠湖后瘦了许多?,这?几日?好好休养吧。”
窗外不知品类的树共计有九百五十三片叶子?,这几日掉的多,兴许又少了点,于是姜君瑜这一天又多了一点事可做——将叶子再数一遍。
知竹手脚麻利地将午膳布好,轻声把人喊回神:“小姐,午膳好了。”
姜君瑜慢吞吞地收回视线,将目光落在面前的一桌子菜上。
这是她被迫待在闺房没有外出的第七天,万里无云,是个好日子?,上的吃食也如前几日一样合胃口。
只是她实在不想吃,姜君瑜撂了筷子?,有气?无力:“撤下去?吧。”
知竹知道她在想什么,欲言又止,到底命人把午膳撤下了,她示意身?侧的侍女?都退下,最后往姜君瑜那边看去?,宽慰:“总归日子?是有些盼头的。”
自上次退婚不成,这是姜君瑜被姜善中勒令待房“休养”的第?七日。知竹只以为是她无意惹恼了老爷,同人劝慰也只是叫她将希望寄托于十日后的大婚。
然而只有姜君瑜知道,被看起来兴许有万一可能?是裴琅的授意,十日后的大婚兴许压根不是盼头。
姜君瑜只觉得自己像被笼罩在了一片迷雾里,看不见远处,也无枝可依,好似一切都在裴琅的算计中。
这叫她非常难受。
门外传来些许动静,姜君瑜在廊上挂着的银铃传出几声响声。
她垂下眼,不想搭理人。
裴琅将油纸包的绳子?从手指上松开,它于是轻轻巧巧地正?好落到了姜君瑜面前的小几上。
桂花混着蜜糖甜腻腻的味道溢出来,厚厚的油纸也隔不住。秋末的桂花味道恰好,不会太?浓郁,混着米面叫人下意识就?有些犯馋。
风雨不动安如山!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姜君瑜这样对自己说,从鼻尖轻声“哼”了一句,脑袋扭开。
裴琅给人拆开油纸包,动作慢条斯理的。
姜君瑜对他?“怀恨在心”,伸出手指猛的一推他?的手背,如约看到对方指头沾上一点点油酥。
她推测,裴琅爱洁,于是难免微不可查地皱了下眉。
然而猜头没?猜尾,事实上,裴琅确实有些烦躁的样子?,他?眉眼轻压,看起来确实有些烦。
姜君瑜下意识皱眉,另一方面担心他?小肚鸡肠记仇。
手指却忽然被人按住了。
裴琅写字和练剑多,指腹有轻微的薄茧,碰到的时候带来点异样,有点痒,像要顺着触碰的皮肤进?入心脏。
姜君瑜下意识眨了几下眼,反应过来的时候想撤开,裴琅好像先一步看出了她的企图,松开了手。
明?明?消失了,却好像一并带走了什么东西,心头空落落的,落不到实处,踩在飘忽的云里,叫姜君瑜有些始料不及。
“手好冷。”裴琅只是说,然后递给她早已经备好的暖炉。
姜君瑜没?有接,他?也不强求,放在了离她最近的位置,然后命侍从加炭。
不消时,房内就?已经暖洋洋了起来。
“绣娘新设了几个花色图案,有没?喜欢的?”裴琅问?她,取出妥善收好了的图纸。
选哪个对姜君瑜而言没?什么区别,但她巴不得裴琅早早走人,伸手随手一指。
结果手指被人抓紧指尖。
裴琅垂下眼皮看她。
他?不笑的时候其实同成景帝那种高高在上的气?质格外像,仿佛所有人对他?而言都是可以随时丢弃、毫不重要的蝼蚁,压下的眉眼带着轻微的戾气?,有着腊雪寒冬里不近人情的生冷。
“好好选。”裴琅说。
好像姜君瑜的决定对他?来说很重要似的。姜君瑜想,然后撇嘴,目光落下去?,又开始纠结。
裴琅兴许事先有筛了一轮,这些花色都是姜君瑜喜欢的,无论是色彩或是图案,都叫她喜欢,难以选择。
她纠结几瞬,觉得还不如随便?选一个好了——反正?哪个都很好看。
裴琅却没?给她回答的机会,他?颔首,像是看透了姜君瑜的想法,而后同旁边侍从吩咐,说每一个花色都叫绣娘绣一套。
实在不必这么麻烦!姜君瑜心说,又想到花得是东宫的银子?,走得是太?子?的账,一瞬又不心疼了,硬声硬气?开口:“八个花色便?是八件绣服,怎么?太?子?殿下要娶几个太?子?妃?”
裴琅看样子?被她呛得有些不高兴,他?的眼珠黑沉沉地望过来,里面是浓郁得要溢出来的时候,姜君瑜难免有些犯怵。
不过最后,裴琅也只是舒了眉,叹口气?,有点无可奈何的样子?。抓住她的手没?有松开,紧了一点,然后和她说:“不要开这种玩笑……八件都是给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