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前堆了很多公文,都是关乎同一件事,摆在最下面的是周自得的死谏书,然后是江笑书逃窜的消息,然后是湘州布政史与按察使带着几乎整个湘州官场联合弹劾,说江笑书如何无法无天,求朝廷务必严惩……
可皇帝不在乎这些,令他头疼的是另外几件东西——兵部尚书,忠武将军江平和吏部郎中江敬文的辞呈;大长公主,也就是自己亲姑姑秦凤仪的凤冠,那是她出嫁时先皇御赐的嫁妆,此时她已免冠待罚;就在刚刚,江平再次请罪,回报自己的虎符和帅印竟同时遗失,按律当斩,求皇帝成全……
这些令皇帝头疼,可他终究能处理,可他现在却感到慌张,登基之后,他已经很久没这种感觉。
江笑书失去下落了,苗疆之后接近两个月,无论是秦麟还是其他组织,都没有了他的消息。
皇帝把江笑书当作朋友,他非常信任江笑书,可他是皇帝,他绝不能允许有事情脱离自己的掌控,在政治面前,无法掌控意味着大祸临头。
“江府上下怎么样了?”
一旁太监道:
“回万岁爷的话——江尚书一家仍在家中待罚,据说已经滴水未进数日。”
“什么?断饮食?这是谁下的令!”
“是江尚书自己决定的,他带头不吃不喝,大长公主和江郎中也就只能跟着做。”
“三司会审了么?”
“三司都说事关重大,短期内无法会审,都盼着陛下您决断后,他们再遵旨照做。”
“新的线索找到了没有?”
“万岁爷,全都在这儿了。”
皇帝摆手让太监退下,随后起身去了太后寝宫,请过安后,皇帝把江笑书事件始末都讲给了太后。
“……现在是这样,母后,您怎么看?江笑书会不会有事?”
太后慈祥的面容逐渐严肃,听到后面,更是面若寒霜,听见皇帝问她,她答道:
“那小猴崽子没死。”
“当真!”
“哼!他非但没死,还胆大包天,想动朝廷的根基!”
“母后,这!这是什么意思?”
“江平他儿子一逃离死谏,他就立刻去刑部和诏狱负荆请罪,那些奴才们不敢拿他,他就回家等你落。怎么偏偏就在这时,被人偷走了虎符和帅印呢?他做了这么多年的官,难道不知道即便天塌了,也该先交接公事,再说其他么?这分明是监守自盗,把事关国之根本的东西,给了他的宝贝儿子,那个无法无天的猴崽子!”
“这!”皇帝大惊,随后仔细一想,母亲说得确实在理,他想了想,随后道:
“母后,也许江笑书有难言之隐,必须要拿到虎符帅令做事?如果他真活着,后面他会回禀给我……”
“皇帝!”太后已是动怒:
“你太胡闹了!军国大事,先斩后奏,这可是死罪!你在眼皮子底下被人偷了虎符帅令,不想着杀一儆百,却要听什么回禀,成何体统?”
皇帝一惊,随后慌忙道:
“母后。江笑书值得信任,他是我的朋友,不会……”
“皇帝没有朋友!”太后再次打断他:
“江笑书自幼就无法无天,早该杀了,先皇要处罚,你和安然却拼了命求情,这才留了他一条命。瞧瞧,现在惹出这等滔天大祸,如何收场?”
皇帝见母亲气极,赶紧上前宽慰,太后平息怒气后,又沉思良久才开口:
“那秦城格局的歪诗,你可还记得?”
“记得的。”
“北城南城明争暗斗多年,武将以江平为,文官领头便是辅黄志昭……先皇当年教你的,你可还记得住?”
“先皇说,官员们结党不可怕,怕的是他们营私。一党独大,必定祸患无穷,所以要扶持另一党与之抗衡,哪边弱了就扶,哪边强了就压,维持平衡,方能长治久安。”
“记得就好。”太后道:
“二十四年前西北民变,江平一鸣惊人,君子豹变,自此成为北城武将一党的核心。先皇担心他日后功高震主,因此开始扶植南城以黄志昭为的文官,终于在殡天前,维持了双方最微妙的平衡。你登基后胡闹了三年,这次回来亲理朝政,却方方面面都妥帖得紧,你当是出自于谁?”
“先皇用心良苦,我时刻谨记。”
“你亲政不到两个月,就要杀江平的头,他倒是忠心耿耿,负荆请罪等你落落。可新的武将领有没有他这么忠心呢?”
“谁会是这个新人?”
“连人都对不上,就敢杀顾命大臣?”
“孩儿并没有要杀江尚书。”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的皇位虽然稳固,可你却对百官一无所知。我再问你,江平死后,黄志昭必定势大,你要扶谁起来,和他党争对抗?”
“我、我不知道……”
“都不知道?”
“是、是……”
“皇帝,我要你即刻去太庙,问问你父皇、问问你祖父、问问我大秦十七代先皇——他们如果是你,现在会这么做?”
太后素来慈祥,先前秦尊荒唐了三年,她也未置一词,可今日却大雷霆,秦尊快被吓得快失了魂,更要他去太庙反省,可见此事之重大。
秦尊一刻不敢留,连夜冒雪去了太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