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伶和小常在檐下望了又望,四更天时终于看到殷随和王太医进来。
王太医摸了摸泉生滚烫的额头,把了会脉。随后用针在泉生手指上扎出两滴血,用黄牛角板在泉生后脖上刮出两条紫红的血路。
半个时辰后,烧稍微退了些,王太医让小常用温热的湿毛巾给泉生擦身子,半个时辰擦一次,又开了包药,交代用四碗水煎成一碗喝下去。
天将明时雨势渐小,殷随让四进送王太医回去。小常忙着烧水,一时忘了给殷随道谢,想起来时殷随早已回了前面。
梅生煎药去了,青伶和小常轮着起来给泉生擦身子。一夜进进出出,叮呤咣啷的,菊生清早起来骂泉生:“作死也不死快点,吵得人一夜没睡。”又用手摸摸泉生的额头,啧啧道:“死不了了,烧退了。”
喝了药后泉生了好些汗,湿了几套衣裳,小常几个人擦洗更换不迭,直至天明时分,那几个都起来了,梅生摸了摸泉生的额头没那么烫了,三个人才躺回铺上。
泉生醒来只觉口干舌燥,浑身酸痛无力,见菊生嘴唇翕动着却听不见他在说什么。
菊生笑说:“瞪着我干嘛?烧傻了不认得我了?”
还是只见嘴唇翕动,听不见声音。
泉生聋了。殷随请王太医看了说是高烧引起的,除了灸上几针也没什么好法子。运气好的话一个月能恢复过来,运气不好可能一辈子就这样了。
泉生平时说话就调子高,听不到自己的声音后嗓门越大了,兰生不堪其扰,笑嘻嘻地骂他他也不知道。病好了后又留下了咳嗽的毛病,咳得嗓子哑掉了,吴得忙去给他抓药熬药,他闹着性子不吃,大嗓门喑哑着说:“长公主让我哑的,谁让我吃药那就是违逆长公主。”
吴得着急了:“你那耳朵聋了尚有救,嗓子要是哑了,你拿什么吃饭?”
他闭着眼睛躺在春椅上晒太阳,什么也没听见,把吴得气得翻白眼。
一到夜里泉生就吭吭吭地咳个没完,除了兰生,谁都被他吵得睡不着。翌日,小常熬好药端给他:“你爱喝不喝,以后再不管你。”
等小常进去,药都凉了还放在那一口没动。
菊生在外面练抬腿,见小常端着药出来,气不打一处来:“还真的治不了你了!”上去就把药夺了,三两步冲进屋里,一边用手臂圈住泉生的脖子,捏开他的嘴,一手把药一滴不剩地强灌了下去。泉生呛得脸通红,什么难听的话都骂出来了。
菊生撂下碗,凶巴巴地戳了一下泉生,学他咳嗽,又指了指自己和其他床铺,摇摇手然后做了个睡觉的姿势,最后又戳他一下,问他明白没有。
泉生明白了故意说没明白。菊生索性不跟他讲理,用手戳了泉生两下,学他咳嗽一声,然后拿起空碗,用手臂勒住他的脖子重演了一遍刚才的情景,意思是只要泉生还咳嗽,他就像刚才那样灌药。
菊生说得到做得到。有次灌药被泉生咬了,菊生让兰生和花奇玉按住他,花奇玉和兰生对他积怨已久,好不容易有个正当理由,都使出吃奶的劲去按他,按得泉生鲤鱼似的打挺。梅生看不过去,替他说了两句话被菊生赶出去了。
灌了几天药泉生夜里总算不咳了,一个月过去他的耳朵却不见任何好转的迹象,别人不理他了,渐渐地他说话的声音也慢慢小了下来。
泉生聋掉的日子里,兰生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轻松。他不再尽量远离泉生,而像只陀螺一样在泉生边上转来转去,借机说着平时不敢说的话,比如曾经用他的茶杯接屁,往他的鞋里放小虫子,给他的瓜子都喷了他的口水,桂卿向金猊上报了他糟践奶酥杏仁糕的事。
泉生瞪着眼睛看着他的两片嘴唇一张一合,不回复任何话语,脸上浮现出愉悦的笑容。兰生和菊生都希望泉生一直聋下去,他们的耳根子已经习惯了没有泉生的清静。毓容没有再叫过泉生去东院,只叫小常或是叫桂卿和花奇玉吹笛奏琵琶听。
梅生菊生兰生日日闲着,泉生耳朵又聋了,吴得见着这几个就长吁短叹起来:“你们四个加起来比不上小常一个。”
泉生跷着腿躺在春椅上,小声哼着戏,手指在木把手上“哒哒”地缓缓打着拍子。
兰生扒着饭呜呜哇哇地说:“有小常师兄一个就够了,我只要有碗饭吃就行。”吴得攮了一下兰生的头:“你就知道吃,怎么就不知道学学人家竹生?人家才来多久,一个个都是废物。”
泉生坐起来用指头敲了敲木把手,掀帘子进屋去了。
菊生冷笑道:“班主不是收了竹生做徒弟吗?没捞到好处就找咱们牢骚来了,要我说与其在这牢骚,班主倒不如出去给咱们找找路子,还能多封点赏钱回来,是吧,狗牙?”菊生用手肘怼了一下兰生,兰生抹了把嘴巴说:“是这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