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自己从小失去母亲,等于被姑姑、爷爷、父亲一起抚养大。
前一阵回去看见姑姑,聊聊过往,以前熟悉的感觉又回来了,他在她的眉宇间突然又看到了那个二十出头的女孩,年轻又泼辣。
可是聊着聊着,又会闪过一丝陌生,仿佛又看到那个四十多岁欧巴桑。
这种感觉很神奇,因为他在恍惚间一会儿看到一个年轻女孩,一会儿看到一个中年大妈。
事后他仔细地考虑了一下这个问题,发觉平时看到其他四十多岁的人,总会觉得“啊呀,怎么这么老!”
但是,看到从小哺育自己的亲人,脑子里还是原来的样子,简直完全没有变。
所以他相信:“即使你我到了七八十岁,咱们还是会互相觉得彼此很好看。因为人们彼此是有情感滤镜的。”
陆世风听了这话,用一种怜惜又钦佩的眼神看着对方,表情复杂难以界定。
他突然有点明白自己最喜欢对方哪一点了,就是周夏的“莽”。
这家伙心细又谨慎,而一旦认定了某件事或者某个人,便会非常一门心思地扑在上面,坦荡地毫无掩饰,根本不去考虑太多的退路,或者是事情失败后如何的狼狈不堪。
像他俩之间,尽管才确认这份情感没多久,周夏却已经毫无遮掩地说出六十七年后的计划,那就是:我还会喜欢你。
陆世风不由过去亲了他,亲得用力很激烈,周夏也被气氛带动了,两个人简直像打架一样,都想把对方压在下面。
禁忌这东西就是用来探索和窥探的,周夏觉得自己真是沦陷了。
既然说好了要搬离花果园,陆世风建议去自己父母留下的房子里暂住几天,那是个独立住宅,安保设施还挺齐全。
周夏知道他家里有钱,自己也能赚,以为顶多是郊区的一栋别墅,没想到房子却在本州最繁华的公园边上。
他以为是公寓楼,没想到是一栋独立的豪宅。
四周高墙环绕,种着高大的棕榈树,门口有一条林荫大道。
能在寸土寸金的地方,拥有这样的园子,是周夏不敢想像的。
直到车子开到大门前的那一剎那,他还觉得陆世风应该在和自己开玩笑,车子转瞬就会拐弯,重新走向别处。
哪知道铸铜大门缓缓打开,迎接他们的来到。
刚一进入大门,首先映入眼帘的乃是楼前的一个巨大水池。
湖蓝色的水面,在阳光下波光粼粼。
等到周夏跑过去,俯身伸手过去,才发现“水面”竟然是硬的。
原来这不是水,而是一片完整的大理石,被匠人切割打磨成波浪的形状,直到它无比光滑,便能够和水面一样,产生荡漾的波光——逝去的河流被定格成沉寂的永恒。
周夏做出要跳进河流的样子,感慨说:“这回可以无数次踏进同一条河流了。”
只见陆世风双手一把推开大门,“哗”的一声,宅子里的世界现了形。
宽敞的大厅,从沙发到柜子,都属于线条简洁流畅的款,存在感很小。
唯一吸引周夏主意的,是迎面客厅装饰墙上的六只大理石圆盘。
从远处看去,它们就仿佛是从世界各地收集的大海标本。
每一盘都是不一样的蓝,每一盘都是有着不同波纹的浮雕。
走进以后才发现,下面标注的小字,果然是模拟不同的海洋色泽,从北冰洋到南太平洋都囊括在内。
陆世风两手一摊,仿佛那是最稀松平常的东西:“长辈们搜集的小玩意,看多了就不觉得稀罕了。”
这可不是小玩意,甭管是这套大理石盘子,还是外面的“泳池”,都价格不菲,应该是专门定制的饰品。
陆世风的身世,或许真的很不简单。
这套房子意味着财富,能轻而易举地安排自己和雷老见面,那是人脉。
一时之间,周夏的思绪有些纷乱。
晚饭后,两个人来到院子里的“泳池”边乘凉,周夏发现市中心有一点很不好,就是光污染太严重,晚间几乎看不到什么星星。
望着茫茫的夜空,他说:“我读小学的时候有一天突然就开始想到死亡、意识、空间和自我关系这些东西,比如死后会怎么样,人类灭亡后会怎么样,地球消失了又如何。”
陆世风望着天空说:“一旦死亡,你永远没有意识了,以后也不会再有,也没有什么投胎转世,你也不会变成鬼,不会上天堂,不会下地狱,就这么消失了,什么都感觉不到。反正在虚无缥缈的宇宙里,你已经不在了,就这么过去十年、千年、万年,亿年,直到时间失去意义。”
周夏听了,道:“被你说的很恐怖。”
陆世风仍然面无表情,道:“对所有的人类而言,这就是实事。”
按照他的理解,从稍微长一点的时间尺度上看,比如十万年来看,我们又和水母有什么区别?
每个人都只负责把dna传递下去而已,每个人的喜怒哀乐七情六欲都是激素在起作用。
十万年以后,没人会记得之前有过一只水母,也没人会记得一万年前有你,有我。
只是,他的话里有那么一句,令周夏觉得有些刺耳。
因为陆世风认为,所有的情感都是激素在起作用,比如多巴胺、□□。
这些主导感情的化学物质都只是在人们遇到特定刺激物以后,身体产生了反应,然后才分泌出来控制情绪的东西。
科学的发展,也许将来会使人类分化为两个物种:摆脱激素控制的精英进化成神,被激素控制的底层退化成虫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