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死了。
余温言胸膛起伏着,不知所措后退着,视线紧落在老婆婆满头的白发、银白色的眉毛眼睫上,还有那明显僵硬不能动的四肢。
她像一块直挺挺的人型砖,拍在地面,声音冰脆。
似是受极了刺激,那个崩溃的村民瞪着一双嵌缝贴皮的眼珠,飞速晃着脑袋,边叫边吼叫着:“我不要变成这样,我不能变成这样,求求你了,山神,求求你了,保佑我们,原谅我们……”
村民一手撑着地,爬起来的姿势十分用力,腿却又犯了软,整个人朝前跌,鼻尖和刚扫开的地面来了个亲密磕碰,或许是磕到了石头,鼻梁被划开一道血痕,泊泊渗血。
他却犹如没被剜走了痛觉神经一般,无动于衷,撑着爬起来,转了方向面对雪山,双手合十置于胸前,膝盖磨着地,朝着雪山顶的方向跪拜,合眼虔诚,连着磕了好几个响头。
磕到头蹭破了,泛血了,依旧没有停歇的趋势。
余温言只愣着,又往后退了半步,捂住后腰生疼的胎记。
他又听见了,村民在心里祈祷的话。
“山神保佑,山神保佑,我们已经阻止地质队上山了,有什么需要我们做的请指示我们,给我们指明一条路吧……我上有老母,下,我的儿子,才刚刚有出息,我还没来得及和他见上一面呢,我不想死……我不能死……”
哀切恳求,泣不成声。
他听着很难受。
村里最近死了7个人了,算上老婆婆,8个。
这个8不止是一个数字,也不止是一个冷冰冰的数据。
那是八个人,八个支离破散的家庭。
然而可能的罪魁祸首就站在这里,安然无恙,借着复制人的身体活了过来。
不论其他,最先染上雪松柏症的的确是他,也的确是他来了这个村子后,这个村子才开始大规模地出现死人。
余温言微微抬眼,望向不远处的雪陵山,注视一阵,又回头望了望那座他曾经待过的、还崭新着的小独栋。
一股浓烈的灼烧感,夹杂着烦闷意,不知从何而来,他垂下眼睫,念着做了断,合眼朝山下走。
眼前伸来一只手拦住了他。
村民透过他垂落的冷白灰发丝,盯着他,轻声开口道:“配合一下,把帽子口罩摘下来看看。”
被村长盯上了,是因为他没藏好的头发丝吗。
余温言退了半步,蹙着眉将老婆婆捞回棺材盖好,又一个跃步,撑着冰冷冻手的板跳过棺材往另一边跑。
“站住!果然是你吧,余温言!”村长怒吼,指挥着接近他的村民拦住他。
在他左后方的村民突然一个前扑,不要命地把他压住,边喊着:“我抓住了,我抓住他了,杀了他,我们就有救了!村子里不会再死人了!”
余温言本来都抓住了来人的手臂,准备一个翻转给他来个过肩摔,闻言却一滞,缓缓松开了村民的手,没有挣扎,任由他抓着自己。
他们像一个死局,绕着错综复杂的缠线,打了十几个死结,解不开。
他想活,村民也想活。
村民要活,只有他死。
但他不能在这里死,预知梦里,他被谢秉川持剑刺穿心脏,那才是他应该死的时候。
骤然被拉拽头发,一个趔趄,余温言的背狠狠砸在路边干枯的树干上,他翕动着睫羽,冷白灰发丝遮住大部分浅蓝色眼眸,只露出标致的、漂亮的下半张脸。
他不知道他该当如何。
好像他总是遇不到一个两全其美的、面面俱到的结局,他总是在经历唾弃、厌恶、生离死别。
如今尚未丢失对生命的敬畏心,余温言都不知道是该庆幸还是该悲哀。
“他……他还会散发那个恐怖的信息素吗?”一个女人问。
在场所有人皆朝他张望来,仿佛他会知道。
可连他自己也不清楚。
上回遭他们注射试剂过后,他有了发情期,却仍旧不能自主控制他的信息素释放,广义上讲,他应该还隶属beta,狭义上,他应该是个新物种。
他大可告诉村民,他此刻控制不了他的信息素,虽然存在发情期,但发情期间的信息素非曼陀罗,已经不含毒了。
但没必要。说了村民也会揪着其他不放,他们认定了,总会有千奇百怪的说法,将一切罪责安在他身上。
倒也没安错就是了,此般骇人听闻的病正是他携带来的。
“对啊,我们上回不是给他注射了毒信息素吗?那个人告诉我们,只要把信息素还给余温言,他活不过几天,等到他死,村子里就会消灾。”
“你怎么没死?”有人探头问他,眼眸里的探究很真,问得急切,似乎真的想知道,他为什么还活着,怎么还能活着。
换作从前,余温言高低说两句“因为还没把你送走”,但余温言心口堵着事呢,想从村民嘴里套话。
“那副药剂是不是不正,谁给你们的?要不跟他再拿支新的,在我身上重新试试。”余温言说,语气平淡,无哂笑也无怒意,询问得真切。
“那个巫师……他又骗了我们。”一个男人愤慨,说完才后知后觉,捂住嘴巴。
可余温言早已听见,他嘴角挂笑,又咧开嘴,笑得花枝乱颤,惹来不少愣直的视线。
“那个游医?”他问,看到村民迟钝点头后,又息了笑接茬,“挖走腺体我都能活,就算再注射一次毒信息素,我也有其他方法活。试试吧。”
一时间都没人吭声。
过了好一会儿,村长才道:“试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