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浓浓。
“寒川,我错了,开门。”
“我太着急了,以后不逗你了。”
“开门啊……”
曲寒川不答,落了两道门闩,顺着墙壁慢慢摸索到内间,脱鞋上榻,落下床帏,最后一寸不露的将脸热的自己藏进锦被。
同一时刻,曲府书房。
丫鬟在门外轻问:“老爷,郑姨娘偶感风寒身体不适,请老爷过去探望。”
曲煜堂犹自提笔的手动也不动,冷漠道:“你见我什么时候管过慕什苑的事?”想到了什么,唇边的讥讽更甚,“即是风寒,便去医舍请人。”
恍惚听到门外悄然说话的声音。
“谁还在外面?”曲煜堂打开门。
只见曲水临小小的个子,抱着一篇书帖站在门外。他聪明剔透,极爱诗文,此番还不到10岁便已会颂多篇贤者名章,大有当年曲寒川之文采风格。
他嗓音稚嫩,满眼期待:“我临了一个字帖,爹爹可以帮我看看吗?”
可曲煜堂却顿了顿,不似对幼年曲寒川那般求才之热切,只伸手接过来,神色淡淡的扫了一眼,道了句尚可便回了房内。
孩童眼中的光慢慢黯淡,原本发亮的脸也如遮了乌云般灰扑扑了。从门口檐下退出来便看到哥哥曲浅之远远的冲他招手,又立时笑颜绽开跑过去。
曲浅之举着腘窝将他抱起,笑问:“这么晚了水临怎还不睡?”
曲水临趴到他肩头嗅了嗅,清水似的眼瞳像要融化了,笑的露出乳白牙齿,“哥哥你身上好香呀,水临喜欢闻。”
顿了顿,包子脸上的笑意淡了点,眉目间似乎有了大人那般的哀愁。
“哥哥,爹爹是不是不喜欢我?每次我临了字帖给他看,他都不多说话,是不是水临太笨了惹爹爹不高兴啦?若我以后多写一些,写得更好看会背更多书,爹爹是不是就抱我啦?”
闻言。
曲浅之侧头看了一眼书房紧闭的房门,那微弱光线之所在曾经也是另一个孩童急切渴慕的地方。只是雁过无痕,天纵偏心人。
可水临不能受这样的苦楚。
于是回过头柔柔的亲了亲稚子的娇嫩面颊,笑的如温软的棉絮,也如天上清透的白云:“水临已经写的很好了,爹爹只是忙。以后再临了字帖拿给哥哥看好不好?书也可以背给哥哥听。”
说着便品评起来。
他并不十分通文墨,自是搜肠刮肚、不吝辞藻的夸赞,逗的怀中孩童咯咯直笑,笑音漫入夜空,化成了一层坚冰,阻隔了方才那一片漠然的风沙。
行至慕什苑门口。
正逢方才去书房通秉的丫鬟捂着脸,梨花带雨的跑出来,那模样显是又挨巴掌了。
曲浅之抱着曲水临,往廊外站远了,没进去。
房内。
“小姐,家主当年把你托付给曲煜堂,不是为了让你独守空闺,顾影自怜。”一男人道。
曲浅之知道他是祖父家最忠心的暗影。祖父去世后,他千里迢迢来到永安城伴在娘亲身边,是他们母子最信任的人。
屋内。郑珠红并不做声。
妆台铜镜擦得铮亮,照的人纤毫毕现。镜旁的龛盒是开着的,上面摆满了钗环,其中最为夺目的便是一支攒着奇异娟花的镶玉钗,烛光下红的诡谲艳丽。
似乎永不会凋零一般。
“珠红——”
“行了,别这样喊我。”
郑珠红柳眉蹙起,从镜中看到男人鼻下人中处的黑痦,转而声色冷下来。
“我自然知道。”她道,“自那件事之后,煜堂便放任你进出我房间,连府中下人的指指点点都不置一词了。我想,他必然恨极了我厌极了我。”
“他有多厌我,就有多恨自己,也便多爱徐仙芝。爱到了极致,便是不择手段吧?”说到这里,郑珠红冷笑一声,继续道:“若不是忌惮你的存在,我想,我一早便死无葬身之地了。”
“那你还——”
“可塔,”郑珠红忽然转过头,灯光暗影下,那依然齐整华丽的鬓边竟然带了白发,像极了慕士塔格峰峰顶的雪花,她目光定定,问:“爱一个人是什么样子,你最清楚不过,不是吗?”
可塔深深注视她。
他当然知道。
于郑珠红来说,爱一个人,是疯,是魔,是痴缠一世、不死不休。对暗影可塔来说,是幼年昆仑山北的慕士塔格峰;是峰上如满头白发的皑皑白雪;是峰前悠然寂静的高原平湖,湖边有红衣烈焰、乌发翻飞,在水洗碧空里跃马扬鞭的南疆少女。
峰下同淋雪,早已共白头。所以,此生复何求?
守着她便已知足。
良久。
可塔恭敬的低下头,涩声回:“是,小姐。”
然后抄起桌上以银线纹奇异绢花的药箱,身形翻飞,轻如燕的跃入房梁上黑暗处,气息微秉,似乎从来不曾存在过。
玉兰馨香暗起,夜梦飘飘摇摇。
曲寒川神思缥缈间被时空裹挟不知去向何方,恍然似个残破小镇,名曰秋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