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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第1页)

凌波放出话来,果然不落空。可怜何夫人一番苦心,在春晖堂摆下五六张牌桌,给夫人们饮酒打牌,又靠南墙放下两排玫瑰椅,又有一张大圆桌,摆上茶点,给小姐们做女红,打双陆,下围棋,描花写字都使得。可惜这份热闹,被卢文茵给占了头筹。

她仗着何老夫人喜欢,反客为主,直接帮着何夫人招呼起来,又会说笑,又生得貌美灵巧,反应快,人缘好,如蝴蝶穿行在花丛中,一会儿说着“老夫人今日牌运好,我来入个股,等会吃红”,一会儿又夸赞“果然清仪妹妹好绣工,花样新巧,不像我们家婉扬,只会绣寿字”,听得何清仪脸色通红——何老夫人寿辰就在下个月,卢婉扬已经在绣万寿屏,这份“孝心”,把她这个亲孙女反而比下去了。

卢文茵暗算了何清仪还不够,又不放过她今日的首要目标:魏乐水。说句刻薄的话,若不是魏乐水是魏元帅的女儿,小侯爷的妹妹,以她敦实的长相和老实到有些迟钝的性格,早就沦为卢文茵夸自己妹妹的垫脚石了。但偏偏她又是魏小姐,所以卢文茵在她面前展露的全是古道热肠一见如故的那一面。连她的跟班孙敏文和杨巧珍也对魏乐水一派热忱。

孙敏文还好,毕竟书香门第,也还算在乎脸面,杨巧珍是个暴发户出身,十分尖刻,仗着有卢文茵撑腰,到处给她充当打手,憋了一年了,花信宴第一宴本来要大展身手立立威的。没想到来了个魏乐水,她在魏乐水面前装了大半天了,实在按捺不住要撩闲。也是一年过去,忘了叶凌波的手段了,只当还是上午叶凌波不在的时候,看见清澜在那里安静绣花,忍不住又过来看了一眼,笑道:“叶大小姐好兴致,还在这绣鸳鸯呢?”

叶清澜也对她的心性有所了解,并不搭理,只是专心刺绣。

杨巧珍却有点装疯卖傻的意思,故作玩笑,一把抓过叶清澜的绣绷子,笑道:“都说叶大小姐的绣工好,大家还没见过吧,这鸳鸯绣的,真是情意绵绵呢,大家都来学习学习呀……”

她一面说笑,一面把叶清澜的绣绷子举起来,给众人传看,顿时引得众人哄笑。谁都明白她话中暗示——嫁不出去的老姑娘绣鸳鸯,不是恨嫁是什么?

她正得意,一个人从斜刺里冲出来,直接把她手上的绣绷子抢了下来,身形娇小,五官清秀,不是叶凌波是谁。

光听叶凌波说话,绝想不到她其实一天到晚眼中都是带笑的,就算有狠意,也是笑里藏刀。

就像此刻,她仍然带笑,拿着绣绷子,不着痕迹地隔在杨巧珍和自家姐姐之间,问道:“杨姐姐这么好兴致?怎么不去打牌,反而在这教人刺绣?难道没带零钱?”

杨巧珍其实也有点怕她,毕竟凌波颇有些名声在外面,据说连她继母都怕她,可见手段过人。但当着众人,她又自恃是夫人,让是不可能让的,于是看了一眼身边的丫鬟,丫鬟会意,立刻道:“叶二小姐怎么还称我们夫人做姐姐?该称少夫人才对啊!”

她话音未落,脸上已经挨了个耳光,原来是跟在凌波身后的杨娘子,她是管家娘子中的领头羊,向来威严,丫鬟挨了打,也只敢道:“你凭什么打人?”

“小姐夫人们说话,你插什么嘴?”杨娘子只冷冷道:“我家小姐称你家夫人作姐姐,自有她的道理,我家老太君娘家就姓杨,和你家夫人的娘家是大小宗,彼此按表亲称呼,你该称我家小姐一句表小姐才对,自己无知,还敢质问小姐,我替你家夫人教训你,也是应当的。”

杨巧珍吃个闷亏,刚要发怒,就见叶凌波笑道:“杨娘子虽然是咱们自家人,但管教杨姐姐的丫鬟还是越俎代庖了,我替她向姐姐赔个礼吧。”

她一面笑,一面不紧不慢地行个礼。杨巧珍拿她没办法,只得道:“我倒不怪你手长,只是这不是咱们自己家,是花信宴上,打得人狼嚎鬼叫的,让主人家看见,只当咱们没规矩似的。”

她这话一说,原本捂脸垂泪的丫鬟立刻哭出了声来,显然是想把这场冲突传扬开,何夫人见状,连忙赶了过来。

“原来薛夫人也知道这是花信宴?”叶清澜叫着她夫家名号,淡淡地道:“我们都是未嫁小姐,做女红也是为了打发时间而已,薛夫人突然过来,取笑什么‘绣鸳鸯’‘情意绵绵’,不知道是何道理?”

一番话说得杨巧珍脸色微红,辩驳不得,却听见有人笑道:“叶姐姐到底是做小姐的,规矩严,夫人们不过说笑而已,何必当真呢?”

说话的人正是卢文茵,她的智谋就不是杨巧珍可比的了,一面笑,一面走进人堆里来,自有夫人小姐给她让道,她看了一眼叶清澜,将手搭在杨巧珍身上,下巴也靠在她肩上,看着叶清澜笑道:“叶姐姐可别误会薛少夫人的一番苦心,咱们姐妹中只有你还没有个结果,她也是替你着急。盼着你早日成双,加入咱们的行列,这也是为你好啊。”

“是呀。”杨巧珍来了助力,立刻反应了过来,不再纠缠什么打丫头的事,继续之前的话头取笑道,“我看叶姐姐都绣鸳鸯了,显然也是想做鸳鸯的,所以一心想助姐姐心想事成。怪我,心直口快了……”

“薛少夫人也是为姐姐好,她不说出来,我们还以为姐姐真是来花信宴上照顾妹妹的,哪知道姐姐也还盼着出嫁呢……”卢文茵立刻接上。

她们一唱一和,把叶清澜钉死在了恨嫁老姑娘的位置上,周围的小姐们都借故走开不听了,夫人中却有人忍不住笑了起来。有心善的,也替叶清澜觉得窘……

叶凌波眼中神色一冷,刚想说话,却被叶清澜拉住了手。

她像一个姐姐一样站了出来,挡在了叶凌波面前。

“薛少夫人心自然是好的,但眼神似乎不太好。”她平静拿出那个绣绷子来,道“我绣的不是鸳鸯,是鸠鸟,‘鸠’者‘九’也,有长寿之意。方才我听夫人们聊天,说到何老太君寿宴将至,老太君招待我们,宾至如归,我没有什么可报答的,就绣这一幅鸠鸟图,为老太君上寿。”

她一番话说下来,众人都愣了,凌波反应却快,立即笑着问道:“姐姐,这个鸠字怎么写?是不是就是鸠占鹊巢那个鸠啊?”

在这里的夫人,哪个不是人精,对于卢文茵姐妹仗着和何老太君投契,把何夫人挤到一边的行为都看得清清楚楚,叶凌波一句鸠占鹊巢,谁会听不懂?顿时都在心中暗笑,有几个和何夫人投契的,索性干脆笑出声了。

叶清澜无奈地看了凌波一眼,凌波只是吐吐舌头,一脸无辜。

“《后汉书·礼仪志》中记载:‘王杖长九尺,端以鸠鸟为饰。鸠者,不噎之鸟也。欲老人不噎。’鸠鸟象征的是长寿有德的老人,汉朝老人有德者,过七十,赐鸠杖,自由出入官府,子女都敬重孝顺。正应了老太君今年七十大寿的典故,哪是你说的意思?”叶清澜不紧不慢地道。

“哦~原来是这样啊。”凌波拖着长音作恍然大悟状,看向杨巧珍,笑道,“看来我也得多看点书了,免得和杨姐姐一样,见了鸠鸟还不认得,还认作鸳鸯呢……”

何夫人还在愣神,那边何清仪已经上来朝叶清澜行礼道:“姐姐真是用心,我替祖母谢过叶姐姐了。”何夫人这才反应过来,连忙道谢不迭。

她们哪是谢绣礼,谢的就是叶凌波那一句“鸠占鹊巢”,在众人面前点出了卢文茵的行为。

卢文茵和杨巧珍吃了这个大亏,哪肯罢休,但她们没有叶清澜这样扎实的学问,一时又想不到反击的方法,倒是卢婉扬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笑道:“杨姐姐也是关心则乱罢了,清澜姐姐这样良善,老太君知道了,也要为姐姐上心的……”

她是未嫁小姐,不能点得十分明,但意思到了,杨巧珍立刻反应了过来——鸠鸟还是鸳鸯有什么要紧?横竖她们是夫人,叶家全是小姐,夫人天生具有一项权力,无论怎么谈论婚事,取笑姻缘,都是“出于好意,关心则乱”,叶清澜二十四岁没嫁,又参加花信宴,她们这些夫人只要拿着关心她婚事的名义,就能一直说下去。

杨巧珍能反应过来,叶凌波自然更反应了过来。

她也知道这道理,索性先声夺人,在杨巧珍的话头起之前就扼杀。

“杨姐姐心烦意乱也有道理。”她笑着道,“毕竟家里出了那样的事,也难怪。古语有云‘投桃报李’,杨姐姐这样为我们姐妹着想,我们也该把姐姐的烦心事说出来,为姐姐分忧才对。”

她这话一说,杨巧珍顿时色变,也顾不得卢婉扬提醒她要继续说叶清澜的婚事了,立刻道:“你什么意思?别在这胡说八道,谁要管你姐妹的事了……”

叶凌波笑得眼弯弯,眼神中的意思却很明显——你不仁休怪我不义。她的手段杨巧珍是听说过的,知道她身边那个杨娘子消息灵通得很,只怕这威胁真不是玩笑。

然而杨巧珍想息事宁人,卢文茵却不肯。

“既然如此,你不如说出来,知道的人还当你是为巧珍分忧,不知道的还当你是威胁呢?”她立刻更进一步,明摆着是要把叶凌波架上去。

当众说出杨家的秘事,杨巧珍固然丢脸,叶凌波身为闺阁小姐,这样咄咄逼人,在花信宴上的前景也堪忧……卢文茵是拼着牺牲了杨巧珍,也要先斩断叶家一臂了。

局势正僵持间,众人身后却传来笑声。

第10章凌波

“怎么就说到威胁了。”韩月绮带笑的声音从叶凌波身后传来,笑道:“凌波要说的话我知道,她是小姐不好说,我代她说了吧。巧珍现在是新婚燕尔,却要出来赴花信宴,想必是想夫君了,哭得眼睛都花了,难怪把鸠鸟都当成了鸳鸯呢?大家说,是不是?”

她的身份,在京中的少夫人里是头一名,沈大人如今正做着六部中的礼部尚书,正是位高权重,沈少爷又中了探花郎,天子门生,前途无量。她娘家清贵,夫家权重,又有女儿傍身,一出现在花信宴上,卢文茵的主客位置都要让给她。

所以她一出来,不管说的笑话好不好笑,众人都得一齐哄笑出声,年轻的少夫人们,让位置的让位置,行礼的行礼,何夫人都得亲自上前迎接,道:“沈少夫人大驾光临,实在是蓬荜生辉。”

“哪里的话。”韩月绮只笑眯眯拉着她的手,道:“何夫人多礼了,月绮该跟老夫人告罪才是,本来早上就该到的,实在是家中有事,走不开。等到中午,听说今年花信宴格外精彩,又有清澜在,我实在忍不住,就抛下家中的事来找清澜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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