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这块鱼鳞纹玉佩。
可是,那次出去之后,她不小心从小山丘滚落,磕了头,醒来后短暂地失去记忆,后来等想起来让爹娘去救的时候已经晚了。
听说羌北兵把活死人墓里的大小战俘,折腾得可惨烈。他们为了动摇晋兵的军心,把战俘拉到战壕外充当“人肉壁垒”,晋兵不敢动,那些可恶的羌北兵便用烧红的铁鞭去抽打这些人,让其发出惨叫,好逼迫他们的大将军出城来谈判。
夜里,这些战俘就被铁索牵着锁回那个黑漆幽暗的活死人墓里,那里又阴又潮,夜里冷得可怕,遍地都是些饿死的、被折磨死的战俘尸骨,一股子恶臭腐烂味。
那时戚央央被抓去也在里头待过一阵,那是个比炼狱还要可怕的地方,到了夜里整个墓穴里都是哭嚎声,人在里头带上一阵子不死也会疯的。
那年她才七岁,在漏光的洞道口,被几截腐烂的肢体和一双血丝浮突的眼珠给吓得蹲在原地哭。
然后,一位比她大几岁的小哥哥浑身血污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看见她在哭,第一时间跑过去将她拉了起来。
“我带你看些东西,你不要哭。”
然后,小央央便被他拉到另外一个穴室,那里也堆满了横七竖八的尸块,顶部三个透气孔漏出一点点光,她看见有些尸块都烂成枯枝一样的骨头了,她吓得忍不住往小哥哥身后瑟缩了一下。
小哥哥笑着拍拍她肩膀,“别怕,有我呢。”
然后,他小心地拨开一个墙角上的尸块,唤她过来看。
“快,过来看!”
然后,央央她在零星漏出的光晕下,看见了在腐烂尸堆里,竟盛放着一朵鹅黄色的花。
那花的花瓣上还带着绒毛,乍然看去,就像蒙了一层光辉一样,一下子把那颗万念俱灰的心照亮了,有股酸涩涌上鼻头。
“本来它长在墓道口那边,就是你刚刚那位置附近,我发现它的时候,一位士兵差点将它踩坏,我救了它,牙齿是那时候被踹掉的,背部也挨了几脚。”
“后来,我把它移到这里,天天找水给它浇灌。”
时间过去了很久,加上她之前头部受过伤,许多细节已经记不得太清了,可那朵开在墓室里带给她希望和温暖的鹅黄小花,和男孩轻轻一笑露出缺口的牙,她依然记得很清楚。
当年在墓穴里帮助过她许多,带给她温暖和希望的小哥哥,那时,他还会用背脊去保护一朵偶尔长在死人堆里的花,绝境中依然乐观,有着一颗对生命充满了热切的心的人,如今竟然变成了这副看一眼都让人觉得压抑得慌的死沉。
表面看来他是光鲜的,生在簪缨世家最鼎盛的裴家,才学才干也受朝中诸臣赞叹,是名臣喻鸿辉亲自挑选出来的唯一入室弟子,年纪小小还为大晋和羌北的战事中立过功。
要不是年纪尚轻,皇帝怕他资历不足,加之他刚从羌北回来那会身体状态和精神状态都不大好,皇帝这才暂时安排了个相对清静事少适合养病的职务给他。
但实际上,他病发起来的时候,会一次又一次用利器刺自己,把自己刺得鲜血淋漓,那时府里已经不许出现一切带尖锐的东西了,就连墙角都被打磨圆润,府里人一律不得戴簪。
然后,他开始用自己尖利的牙齿,企图把自己身体咬出个血流不止的窟窿,流血至死才肯罢休。
仿佛只有疼痛,才能让他暂时从十岁那年那场灾难中,缓解一下。
戚央央既心疼又愧疚,倘若不是他把唯一能逃出去的机会给了她,最后她又忘记承诺回来救他,他就不用遭受后面的那些折磨,原本那样温暖阳光的人骤然变成这样。
她觉得,是她亏欠了他。
所以那段时间,她一直不敢跟他提在羌北的事,见他不认得她,加之姨母又告诉她,不能跟他说一切关于羌北的事,她这才一直不提,一直默默地对他好,来弥补。
到后来,她慢慢地就觉得,这个她罩着长大的少年,看着他一日日从不爱待见人,到慢慢能跟她说一两个字的对话,她想永远陪着他。
第6章决定不再纠缠你了
说是由怜生爱也好,是日久生情习惯了也罢,反正当她第一次意识到自己以后要嫁人,是会离开国公府的时候,她第一反应是,不想离开她的裴哥哥。
若换作以前她爹娘还在的时候,她一介寒门军户之女,也是配不得他这种世家大族的世子的,就更别说她只是一介孤女了。
外面的人看着她成天缀在他身后追赶,也只是把她当成是裴陆戟的丫鬟、婢仆一样的存在,或者在看她笑话。
可那时候她太天真,总以为只要两情相悦,能朝朝暮暮在一起就行,她不在意世俗眼光,也不在意用什么身份陪在他身边。
而问题是,人家裴世子压根就不喜欢她,不管她付出多么大的努力。
“少夫人,家宴要开始了,徐州柳阳的裴家人和京州从绫的裴家人都已经来了,世子不在,夫人叫你一起过去接待一下。”
甄氏屋里的婢子洛香过来催促道。
戚央央“欸”地应了一声,就提了提裙裾转身往宴宾的月葵园去。
徐州柳阳的裴家从前在夏朝时便先后出过多位宰相和名臣,是所有裴氏人的老本家,在旧都乃及后来搬迁的徐州都拥有很大的民望声望,即便如今渐渐低调,慢慢地就不及京城英国公府的这支,但也曾在多次灾患、蝗祸时出手,依旧深受百姓敬重,朝廷也不敢怠慢。
京州从绫的这一支则是英国公的祖父那一辈才分出去的,隔得比较近,平日里除了除夕这天,节日里也多有来往,比较亲近。
柳阳的裴家人是最考究,而且规矩最多最严肃的,裴陆戟在的话,大多时候甄氏只需要在后方做些接待就可以了,可这会儿他不在,甄氏就发憷了,不得不拉着央央一起上。
“你父亲已经在前厅接待柳阳那位三叔公了,我们只要好好招待你那些婶娘和公子就可以了。”
甄氏的手水里捞过似的,冰凉凉地摸了摸戚央央的手,喃喃了几句“别怕”,又拍拍她手背,手更凉了。
戚央央忍不住笑了,反握她手道:“不过家宴罢了,母亲无须紧张。”
甄氏轻扫了扫鬓发,拿眼神嗔她,“你又不是不知道,你母亲以前多不招柳阳那些裴家人待见的,他们都觉得我门户低,就算当继室,也配不上你父亲,他们家的那些规矩哦,比天上繁星地上牛毛都多,什么握酒杯握一半,笑不露齿,走路衣摆不动的,你母亲我进宫拜见圣上都没这么讲究。”
“也怪你父亲那一辈人丁单薄,但凡有个兄弟什么的,有妯娌同我一起承担,他们也就不能总把目光往我身上放,待会你可要好好表现,别给母亲丢脸啊。”甄氏拍拍她道。
说完她嘴里又嘟囔道,“平日我参宴也不少了,就没哪位夫人说过我礼数不足的。。。”
戚央央目光流露出羡色,叹道:“也就父亲宠爱母亲,纵容母亲平日里所有行举,京中的那些世家夫人不看僧脸看佛脸,有父亲在,哪个敢说母亲的不是?”
甄氏一听,心里乐开花,也一看儿媳落寞的眼神,又赶紧安慰:“其实,戟儿他只是榆木脑袋,不开窍,男人这方面领悟力很慢的,可来日方长,以后他一定能知道你的好。”
“再说了,”她笑着再拍央央手背时,手心已经热乎了,“我们央央这么厉害,无论多繁复的规矩都背得滚瓜烂熟,仪态什么的更是无可挑剔,哪用得着别人兜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