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以后,她哥哥读完书,工作调动回了北京,仕途十分顺利。又正逢改开,再加上她家里曾经的那些人脉与关系,为了做生意,倒把她这个没有政府背景的妹妹给推上了台面。她就是在那时候,才开始白天管事,晚上学的英语。
再加上她已经结过婚、生过小孩,又是个中年女人的便利,竟也没人把她当个弱女子看待,做生意也很直接。虽然比起年轻姑娘是少了一些便利,但也倒是干干净净的,只拿资源和钱谈事。
“大部分女人,都害怕老。但我却觉得,这个世道上,只有年轻貌美,或者受家室拖累的女人,才为一个‘女’字发愁,我这种上了年纪的,便只是个人,连性别也不分了。做起事来非常方便。”
顾晚玉又点一根烟,还是对她的“丈夫孩子”一句不问,只跟我聊起从前那些故人。
“那个梁医生,我记得跟你关系很好的。我那两胎都是她接生的,头胎还是难产,她也是我的恩人了。不知道她现在在哪里、在做什么?我那会儿跑的时候,只怕留下线索要出事,也怪我被吓破了胆。其实跟你和她两个,还是应该联系的。”
我便跟她说了一回梁医生的事。其实我当初一直认为梁医生是这辈子不可能结婚嫁人的。她是个有能力的人,脸上软和,但心里怕是跟张起灵一样的孤冷。曾经还跟我说过,就算省长的儿子要娶她,她还得先考虑三天。
我念书念到大三那年,国家开始对林业集中整治。非常偏远的林场都派了军人的代表。她在那时喜欢上一个年纪比她还大些,因为文革中多受牵连所以一直打着光棍的军官,穷追不舍了一年多,最后终于嫁作军嫂。
那军人的老首长平反以后,又东山再起。他两个刚结了婚没到半年,一纸调令便下来,要她丈夫回沈阳军区继续做参谋。梁医生嫁军随军,调去了军区的医院工作。
我跟她这么多年一直有联系,后来她三十六岁高龄生了个女孩。我开玩笑说要让小姑娘以后跟吴佑麟结婚去,她的回答也很有梁医生的风格,只道:“我女儿要是喜欢,那就可以。如果不喜欢,元帅的儿子来求亲我也不答应。”
我把梁医生前后这两份关于结婚的豪言壮语说给顾晚玉听。由于梁医生的丈夫现在在沈阳军区的位置不低,我便隐去了他的名字,只说是也姓张。
顾晚玉听了梁医生的那两句话,笑道:“她那闺女是好福气,有这样的妈,天下都可以横着走。”她半阖着眼皮想了一会儿,便抬头对我道:“她那个老公——是不是叫张日山?”
她见我有些吃惊,也就知道自己是说对了。很自得地把手指在桌上点了点,道:“吴邪,我哥哥是什么体系里的人?这种事是瞒不住我的,稍微有点名姓的,其实互相都认识。只是我也是有大嫂的,轮不到我去那个圈子里缠。不然怕是我和梁医生,早就见面了。”
顾晚玉笑眯眯地看了我一会儿,长叹一口气道:“你知道我是怎么把你认出来的吗?这么多年了,你竟然一点也没有变。”
她在最后还向我问起了向爱民。只是我也不知道他后来如何了。当年我在林场一通大闹,闹出了一张支持我读书的证明以后,他便躲着我,从那以后我们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话,更遑论还有联系了。
这一番话说完,我们两个都没了声气。只坐在一起抽烟。
解雨臣带着那王胖子,直到快六点才姗姗来迟。见我偶遇故人,便叫顾晚玉晚上一起吃饭。但她却说晚上家里要请客,可以下回再见。这三个都是生意人,互相说一回场面话,也就明白了,留下联系方式便不再交谈。
到了结茶钱的时候,解雨臣才知道顾晚玉早让茶楼把账挂在她名字底下了。我们解大老爷自从混出个样子以后,就再没有让人白白请吃的例子,因此跟我低声说道:“这就是在叫我下回必须请她呢。你从哪儿认识的这人?”
我只对他道:“晚上吃饭再细说。”然后便送顾晚玉出去。她的车和司机已经在外面等着了。
只是她上车以后,却不急着走,反而把车窗摇下来,对我道:“上次跟你道歉,确实是虚情假意。我走了以后他们是不是还把你拿着问?”
“吴邪,我那会儿确实自私,但我顾不得那么多了。一个人一辈子能有几个修正自己的机会?抓不住,顾映荷就是向爱民,抓住了,才是我顾晚玉。”我看见她眼中有一道光闪过,虽然只有一瞬间,但却仿佛能劈开山林一般地凌厉。
顾晚玉最后挥挥手,对我笑道:“那我走了。”然后拍拍面前的档板,车子便发动起来,带着她滑进傍晚的车流当中,很快地消失不见了。
这场景一如当年,我刚刚生下张炜麒的第二天,她也是这样,平淡地说出这句话,然后便消失在茫茫人海中,自去经历她的人生与传奇。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