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徽点了点头,说了句无恙,然后又补了一句:“多日不见,郎君可安好?”
听她如此相问,谢衍不觉有些怅然。
经历了乐游苑拒婚之事后,谢衍只去了雁回山一次,见灵徽伤势无碍便匆匆离开,之后再也不去了。就连看观门的郑叟都抱怨:“谢郎君今日总不来,老朽都没有桂花酒喝了。”
他一向宽仁平和,并不因身份而轻慢他人,所以小到灵徽身边之人,大到宫中上上下下,都对他有种奇异的好感和痴迷。
他们说话时,已有两三拨宫人上前,打着行礼的幌子,秋波轻送,笑容婉媚。他依旧温和,未有责怪之意,只是面色微微尴尬。
片刻后,他回了一句尚可,又道:“我以为,你并无见我之念。”
他的直白始料未及,眼里的怅然彰显无疑,秀眉微蹙,十分伤感,“有几次都到了山脚下,还是没勇气进山门,害怕你厌烦于我。”
灵徽心头一阵发虚,急忙说没有:“我怎会厌烦你。那日拒了皇后殿下的一片心意,我心里也觉得愧疚,你人品贵重,是我经历复杂,不堪匹配。”
“为何要说这样的话?”他眉心微蹙,露出一抹怜惜的神色。晚风轻轻拂过他宽大的衣袖,送来一丝淡淡的檀香气味。见灵徽仍敛着眉眼,他不由上前几步,修长的身躯微微俯着,声音更温柔了:“不要为了安抚我,这样说自己。我就是这样一个人,执拗的很,我对你好原本是我自己的事情,你无需觉得负累。”
看着他一脸光风霁月,坦荡温润,灵徽心里越发难受,只能勉强挤出一个笑容。
“七哥,若是阿父看到你这般模样,又该罚你跪宗祠了。”谢婉和走了过来,捂嘴笑道,又对着谢衍挤了挤眼睛。
她这个七哥虽然一向谦和温柔,但骨子里傲气的很,哪有这般姿态卑婉之时。可见是上了心,一时丢不开,哪怕对方眼中并无任何男女情思。
谢婉和说罢,窥了眼灵徽的神色,见她只是垂着眸,仍是如往常所见那样,疏疏淡淡的冷,温温柔柔的静。
“我不过是个弃了红尘的方外之人,不值得谢郎君如此,”她说这句话时,微微羞赧,但一双眸子明澈的厉害,水波颤动间,似乎沉淀着整个星河。
谢衍忽然觉得,她身上有种单纯懵懂的残忍。明明做了伤人的事情,但就是让人无力去怨怪她。只是替她寻找着苦衷,思量着她究竟有多少不得已。
他不忍心疏远她。
“你很好,终究是我不够好,才没能得你青眼。”言罢,又觉得这样的颓败显得小气,忙换上了一个熨帖的笑意,轻声道:“你那日为我卜卦,说我将建功于行伍,我给的回答太过于武断,到底是让你失望了。”
在替人考虑这一点上,连赵缨都不及他。他实在是个温存细心的人,不知道将来谁家女郎会有福分,得到这样的郎子。
“人各有志,哪能强求。你心有大义,将来或许会桃李天下,泽被苍生。到时我若是想聆听你的教诲,你可千万不要因为我是女子而将我拒之门外啊。”灵徽笑着揶揄。
谢衍摇头,貌甚严肃:“男子与女子有什么分别么,女子聪慧勇敢起来,并不逊于男儿。不过是世人的偏见如同牢笼和枷锁,让女子无法挣扎罢了。”
说罢,又想起什么似的,微微伤感:“若你是男儿,又何须出家来躲避婚事,以你之智,自然也不需要将希冀寄托在别人身上吧。”
灵徽听他说完这句话,瞬间僵住。僵了很久,直到手指开始发麻,心头泛起无边的涩意,才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出来。
原来他什么都知道,原来还有人懂她。
她的倔强,她的偏执,她的奢望……
再仰头时,眸中已有了破碎的光斑,人却轻松了许多:“殿下过些日子想来清都观拜拜后土娘娘,谢郎君到时也会来么?”
对于这样突兀的邀约,谢衍亦摸不着头脑,一时无法回答。
谢婉和听着两个人的对话半晌,云山雾绕的迷惘,听到这里才有些愉悦,便催促道:“殿下已经答允了,阿兄也去吧,就当护卫殿下了。”
谢衍的目光落在了灵徽身上,她仍是恬静如水的样子,只不过这次没有垂眸,而是用那双清澈明亮的杏子眼看着自己。那目光像一把钩子,一寸不偏的落在了他的心口,让他连自己是如何答允的都忘了。
只记得她潋滟的矜持笑意,还有那句温温柔柔的话:“如此,便静候郎君了。”
三十二、圣驾她尚未做什么,动静就已……
回山的路途中,安静地只能听到辘辘车马声。楚楚满腔疑惑,却始终没敢打扰那个靠坐在车壁上凝神发呆的人。
她藏着许多心事,一向宁静清冷的外表下,是一个思虑万千的灵魂。
“有什么想问的,便问吧。”马车出城后,灵徽终于换了个姿势,瞬了瞬眸子,对一路上都欲言又止的楚楚道。
楚楚涉事未深,又痴迷于医术,自然解不了那些人事中的弯弯绕绕。
“奴嗅到皇后宫中有熏艾之气,不知皇后是否有下红之兆?”她问得直白,脸上的表情凝重认真。
灵徽说是,她既然带了楚楚,就是有意去探查皇后的身体。
楚楚皱眉:“这个月份最怕此症,宫中御医又是如何说的?”
“只说无恙,休养便好。”灵徽如实回答,声音听不出情绪。
楚楚便更惶急了,出于医者本能,她不得不质疑:“都已经到了这般地步,还说无恙。那些医官究竟是无能,还是故意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