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哪有那么多万一。
萧知许把目光落在他怀里的女人身上,金发碧眼,五官深邃端正,典型的欧洲人长相,此刻一双大眼睛眨着,懵懵懂懂地弄不清状况,却紧紧搂着关泽的脖子,用不太熟练的英文问他:“darlg,whoisshe?”
真是荒缪,萧知许有一瞬间想笑,生活总爱和人开玩笑,她曾经以为坚不可摧的东西,也过不去这个漫长的寒冬了。
关泽慌乱地把女人的手往下拽。
萧知许比自己想象中的更平静,用事不关己的口吻说:“打扰了。”
然后转身就走,留给关泽一个姿态漂亮的背影,像一场舞台剧谢幕,演员走下台。
她的爱情也随之谢幕了。
“萧萧——!”关泽喊她。
萧知许没听见,她已经迈出这间公寓。
北纬六十四度,暴雪可以埋葬一切,包括她长达十年的爱情。
深夜打不到车,一切全靠步行,萧知许拎着行李箱,艰难地走回头路。关泽追出来,大概是穿衣服和安抚情人花了他一点时间,但幸好路上雪深冰厚,很难走,所以萧知许还没走远。
他拽着萧知许的手腕:“萧萧,你听我解释。萧萧!”
“好啊,”萧知许转过头,与他对视,清凌凌的目光,“你说。”
关泽哽了一下,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仿佛说出刚刚那句话只是惯性,实际上他无可辩驳。
他们是一夜。情,冰岛太遥远了,夜晚太长了,总要做点什么来打发时间。
“萧萧……”关泽再开口,近乎恳求。
又下雪了,往人眼睛里刮。萧知许满心怆然,抬手甩了他一巴掌,近乎决绝地转身。
她没说分手,但两人都心知肚明。
这次关泽没再追上来。
风雪迷眼,拐过街角,萧知许全身的力气仿佛都被抽走了,贴着墙跌坐在雪里。
萧知许想,旅途漫漫,那就……休息一会儿吧。
反正她这次也不赶时间。
从冰岛到北京,不仅远隔北大西洋和北冰洋,还有她的二十岁到三十岁。她人生中最意气风发、最雄心勃勃的十年,还是以这样狼狈的方式收场了。
萧知许蓦然想起,他们在北京买下的第一套房子,是很旧的一个老小区,关泽搂着她站在阳台上,隔壁飘来饭香,那晚他凑在她耳边承诺——“萧萧,我会给你所有我能给你的最好的一切。”
后来房子越换越大,换到东二环使馆区旁边,全玻璃幕墙边,关泽以同样的姿势搂着她,还是说同样的话。
“萧萧,我会给你所有我能给你的最好的一切。”
这句承诺他说了十年,也确实做到了。
萧知许很努力地思考,也许是因为她现在什么都不缺,关泽再也给不了她更好的东西了。
新历一月的冰岛那么冷,冷到风一吹,脸上的泪就结成了冰。
附近如果有居民没睡觉,或许就能听见一阵飘进窗内的,女人撕心裂肺的哭声,凄切又哀恸。
雷克雅未克又遇暴风雪,所有航班未能起飞,萧知许滞留机场,第二天才辗转回国,登机前她望向窗外,早晨十点,天还没亮,黑沉沉的,浓云聚在天边,那一轮铜黄色的月亮被遮住了。
这里的天似乎永远也不会亮。
中午的酒吧里冷冷清清,只有两位顾客。晏宁抱着萧知许,一肚子想安慰人的话却说不出口。
没人想到他们俩会走到这一步。
他们俩已经一同走过了十年,从一无所有的穷学生走到如今名利双全。当年关泽创业的时候,萧知许已经是圈内很有名的经纪人了,手底下带出过好几个大红大紫的艺人,但她还是毅然从老东家出走,陪着关泽从头再来,白手起家。
那或许是萧知许人生中最艰难也最快乐的一段日子,他们四处拉投资,一起蹲在空荡荡还满是灰尘的办公室里吃十几块钱的盒饭,公司也从高碑店犄角旮旯里的小房间,搬到酒仙桥艺术区的一栋漂亮的三层小楼里,又变成一整栋广焱大厦。
当年广焱赴港上市,关泽在发言中特地感谢了一路陪伴的爱人,如此郑重的场合,他大方地诉说爱意,台下萧知许泣不成声。
秋天关泽在西边买了栋别墅,预备当作两人的婚房,并且着手准备求婚,楚浔和晏宁还为他出谋划策,贡献了不少没用的馊主意。
不过后来被并购的事情耽误了,但大家都有一个共识——从冰岛回来,关泽会向萧知许求婚,为这段十年的爱情长跑画上一个世俗中最圆满的句号。
晏宁和楚浔的感情都不圆满,她真切地希望萧知许幸福。
现在他们同是天涯沦落人了。
“萧萧,”晏宁给她倒了一杯威士忌,自己也舍命陪君子,一饮而尽,“都会过去的。”
萧知许把脸埋在她颈窝,絮絮地说:“我以为我不会再哭了,起码不会哭成这样……但我好难过,阿囡,你和沈濯分手的时候也这样吗?”
“嗯。好像要把这辈子的眼泪都流光了。”
那也是一个冬天,晏宁离开的很急,坐船渡港,回深圳,行李只有一个包。船刚从码头离开,晏宁就开始哭,一辈子的眼泪都洒在海上。
她也以为她不会哭的,他们做了所有的努力,但是走到那个时间节点,除了分离别无选择。
晏宁接受一切命运的安排,可整个人还是无可抑制的被哀伤吞没了,哭到晕船,到深圳蛇口,吐的昏天黑地,仿佛在旅途中死了一次,回到大陆重获新生,但她灵魂里的某一个部分,永远留在了香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