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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第1页)

两个人的影子重叠在暗夜中,深深浅浅地路过斑驳的墙头,往那个小家走回去。

回到家具厂筒子楼,水房已经没有热水了,万云就想冲个冷水澡对付一下。

周长城虽然有点气万云对师娘的话有误会,但还是没舍得让她冲冷水,从水房提了冷水过来,用铁皮炉子烧热,再给她提到澡房去洗头洗澡,自己倒是快速冲了个冷水澡。

万云洗了澡回来,心里的气去了一半,算他还有点良心,知道自己不能洗冷水!

两人换上短袖短裤回到屋里,周长城在床底下的铁盆里点了一把艾草,端起来四处熏蚊子。

不知道为什么,小云特别招蚊子,两人站在一起,臭蚊子十有八九都叮她,看来还是要和厂里的人换张蚊帐的票,快点去买顶蚊帐回来,不然小云夜里总是睡不好。

万云看周长城熟练地做着睡前的这些事,那阵气又去了一小半,算了,那是他师娘,那对自己来说就是陌生人,不需要把她的话放在心上,如果真觉得受冤屈了,当时就该对着李红莲驳回去,而不是回头再折腾周长城,他们毕竟是夫妻,有什么不能摊开来讲的呢?

周长城熏完屋子,又从杂物袋里翻出一瓶油绿色的风油精,坐在床边,去看万云那张小巧的面孔:“小云,你手上和腿上被蚊子咬了好几个包,我给你涂涂。”

原来他都看到了,万云伸出手,又伸出腿去,嘟着嘴,让周长城给自己涂凉凉。

小两口现在有自己的私密话语,涂风油精是涂凉凉,擦雪花膏是涂香香,走路时还要拉手手。

等所有蚊子咬的痒痒包都涂了,周长城才舀了一勺水洗手,坐到万云面前,张开手,那张深邃的脸上带着期盼和轻微忐忑,等着她投怀送抱。

万云哼了一声,抠了抠席子,最后还是往那个熟悉的怀里钻过去,过了会儿,被一双有力的大手抱住,一个闷闷的声音在自己头上响起:“小云,我们不吵架好不好?”

万云哼哼唧唧的,往他怀里又缩了一点,搂住他的腰:“是你先惹我的!”

“是我笨,小云,你别生气。”肯和自己说话就好,周长城一下一下地抚摸着单薄的背,又亲了亲她的发顶。

刚刚冲了个冷水澡,周长城冷静下来,罕见又带点吃力地剖析了一下自己,万云说自己没顾虑她的感受,或许她是对的。

不是周长城当时不愿意站在万云的角度去说话,而是他没有去反抗李红莲的能力,不是不想,是真的没有能力。这些年来,他寄住在师父师娘家,已经习惯了对两老的话言听计从,而且大部分时间以来,师娘的所有出发点确实是为了他好,所以只要不是捅破天的大事,周长城很少会和师娘争辩。

当然,这么多年,也没什么事值得去捅破天,因此就一直都没有争辩过。

这些话,周长城和万云说得断断续续的,但是大概意思是表达出来了。

他的潜意识没有办法去反抗一个在尊严上长期占据上风的长辈,尤其是这个长辈对他有恩情,周长城处于下风,会把李红莲说的所有好听不好听的话都合理化,然后接受它,适应它,消化它,久而久之,在这个人面前,周长城就没有独立表达的能力了,或者,他以为自己丧失了发表自己看法的权利。

这种反思,在十五岁到十八岁是没有的,只有过了十八岁,周长城自己拿到了完全属于自己的工资之后,有了一丁点儿选择权,这才惊悟到,自己其实是可以有余地去选择听或不听的。

只是反思是不够的,还需要去改变,让周长城刚刚觉得慌乱的是,听师娘的话,已成了惯性,甚至成家结婚后,这个惯性还在,他甚至不知道这个惯性会持续到什么时候。

万云一下子就联想到了自己,她也没有办法立即对万雪反唇相讥,顿时就理解了周长城在为难。

两口子竟是一对小可怜!

“小云,我是不是有点懦弱?”周长城问得有些缓慢,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出来的。

没有人愿意承认自己是懦弱的。

万云也不知道怎么去细致地分辨周长城的心理,只是双手箍住他的腰:“才不是!”

“我们只是向来都很听话乖顺而已。”

也向来都是受长辈和姐姐的庇护,不必事事冲在前头顶着的人,这样的人受着强势一方的庇护,得到看得见的好处,就要付出一点事关自尊和独立的代价。

有时候不是人家在欺负你,而是你的力量实在太弱小,即使是面对正常的事情,也不堪一击。

当然,这些人生总结,是在周长城和万云年纪更大一些的时候才想明白的,现在的他们只是一对略略争吵过后,刚合好的交心的夫妻,还没有这样深沉的思绪。

第31章

“小云,其实,有三四年,师娘对我也不是那么好。”熄了灯,周长城搂着万云,有夜色的遮掩,才敢把这些陈年心事说出来,他闷声闷气的,“应该是我住到师父家第二年左右,尽管搬去大通铺睡,但白天还是在他们家吃饭。一直到我成为临时工之后的两年,师娘的脾气都异常暴躁,每天脸色都很差,对我吹毛求疵,我在她家里就是连喝口水都胆战心惊的。”

不过,他想了想,又补充道:“那几年她好像对谁都是这样,看谁都不顺眼,小芬姐和小伟都在市里,没有怎么体会到。但不论是师父小梅,或是我,就是邻居们,那几年都挺怕她的。”

邻居们还背后给李红莲取了个外号,叫她红斗鸡。

万云躺在周长城的手臂上,玩着自己的头发,拿发尖尖去戳周长城的小臂,刚还想骂李红莲这人怎么这样,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但一听她对谁都这样,才把这句话吞下去,想了想,好像在一本万雪给的杂志上看到过这样的事情,问:“你师娘今年多大啊?”

她决定和李红莲划清界限,那是城哥的师娘,跟她没关系,以后要注意改正称谓。

周长城没有注意到这些细节,很快回答:“师娘的证件上写大了三岁,其实她今年才四十六。”

“那可能是妇女更年期综合征。”因为这个学名拗口,万云还特意多看了几眼这几个字,花心思记了一下,这才知道原来女人到了四五十岁会有巨大的情绪波动,而她们自己却很难分辨出来,好多都和家里人闹得山崩地裂,过好多年才能好。

“什么综合征?”周长城紧张,他再觉得那几年委屈害怕,也不愿意师娘有什么事,“师娘得病了?”

“我也不知道这是什么样的病,不过好像每个女人都会有的。”万云让周长城开灯,找出那本杂志,翻到一个讲更年期综合征的母亲和青春期儿女互相对抗,误会,最后又合家欢的故事给他看,上头列举了一些更年期的症状,就有周长城说的炮仗脾气,一点就炸的特点。

看完那个不长的故事,周长城放下心,原来是这种“病”,现在师娘好像过关了,又恢复了原来的性子,他关上灯,重新搂着万云:“读书就是能学到知识。”

“那几年,我天天都怕自己做错什么事,引得她大发雷霆。”现在回想起来,其实师父也经常借口厂里通宵赶工不怎么回去,有时候会在大通铺和大家伙儿挤一晚,原来也是在躲着师娘。

周小芬和周小伟在市里,因此躲过了这一劫,在他们姐弟心里,师娘就是那个干练泼辣讲义气的母亲,主要是小梅年纪小不会说,周长城和他们有隔阂不好说,师父周远峰更不可能主动和孩子们诉苦,他们无从得知家里的这些细枝末节。

也正是因为李红莲那几年长期睡眠不好,一个人躺在床上,把一些前尘旧事拉出来反反复复地想,实在无人诉说,就全都倒给了才十六七岁的周长城。

“其实师娘也挺不容易的。”周长城把积攒了几年的话,一点点告诉万云。

本来周长城还想着回来用完那两个避孕套的,被万云那几滴眼泪一打岔,又说了一些心底话,夫妻俩儿反而谈兴大盛,说起了自己身边的人。

万云拿了蒲扇来扇风,问:“为什么这么说?”

“师娘的娘家是卖杂货的小商人,但是她爸妈抽大烟,把家业败了,一败家业,就先是把她两个姐姐卖到了外地,哥哥娶不了妻,被招赘了,她年纪最小,本来再大一点也要卖她,但是新社会不允许人口买卖,师娘一到十六岁,立即就想找人嫁了,生怕被她爹妈卖到外省他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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