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男人就要上战场了,他要将我带到哪里,不用说我都能猜到。
过去种种都是在眼前的,想与不想都能够看到。仿佛还在很小的时候抱着膝盖等师父上山,怎么都不肯离开,一定要等到他身影出现在山路尽头,而他弯下腰来抱我,乌黑眉睫沾满晨露。
行军路上,我夜夜都偎在他脚边读医书,将军帐里简单如斯,师父坐在低矮的马扎上回复军报,偶尔低头看我一眼,晕黄的油灯光影中目光温柔。
还有那日,我在林子里耍起赖来,路都不肯好好走,师父便蹲下身来背起我,我在渐暗的暮光中看到他眼里流露出的无奈又亲爱的表情。那是宠着小孩的大人的表情,因为是自己疼爱的,所以总是拿她没办法。
让我时时想起的,都是些细小而琐碎的片段,而这些,就是我最宝贵的所有了。
我知道一个人永远都比不上一国的江山社稷,可是在我心里,有一个人比这世上的一切都要重要,比雄伟山河重要,比天下太平重要,比我自己还重要。我只想他好好的,即使那代价是我的生命。
耶律成文在皇后的怒叱声中抓着我向门边走去,而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在一室混乱中简短而清晰。
“放开我,我能够做出解药。”
耶律成文的脚步停顿下来,脸上露出极其怪异的表情,一字一字地问我。
“你说什么?”
我看着他,没有一点退缩地,重复了一遍刚才的那句话。
抓着我的手指松了,我挣脱他的掌握向后退去,然后被人从后牢牢抓住,再不能移动分毫。
~~~~~~~~~~~~~~~~~~~~~~~~~~~~~~
海:进入结尾综合症时期……每天写了改,改了写,~~~~(>_
86
药室中灯火明亮,一夜未熄,我被数个全副武装的侍卫盯着择捡药草,配药入汤,居然也做得心如静水。
天蒙蒙亮的时候,桌上最后一盏油灯也灭了,一缕青烟从乌黑卷曲的灯芯上飘离,我默默地看了它一会儿,门外传来的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在极静的清晨里,每一下都像是踩在我的耳边上。
我站起身来,立刻就有人上前一步作势要拉我,但另一个人用手按住了他,我并未理睬他们,只是走到药柜前把头发慢慢绾了起来。
屋里没有镜子,只有药柜抽屉上无数的黄铜把手照出我略有些变形的脸,我将最后几根头发抿到耳后,然后转身将桌上的药剂捧在手中。
门几乎是同时被打开的,我被押着走进清凌凌的晨光里,走向我的所有人脸上都带着可怕的凝重表情,风中传来异样的味道,再走几步,突然一阵巨响远远传来,如同晴天炸开闷雷滚滚。
我胸口怦一声响,也像是炸开了一道雷。
“声音还很远,耶律成文的最后城防在百里之外,中原军开始攻城了。”一道平稳的声音。
我转过头,看到身穿白衣的季先生。
“季先生,你来了。”我在狂乱的心跳中回答他,奇怪自己居然还能维持平静的表情与声音。
他答我:“是,我来送送你。”
他这样说着,目如秋水,略有些黯淡,好像他真是舍不得我,真是无奈的。
押送我的侍卫明显紧张起来,声音很大地对季先生说了两句话,他只答了几个字,又走上前来,检视我手中的药剂。
我忍了一忍,终于没能忍住:“季先生,你母亲那样离开你,一定让你很失望。”
季先生没有说话,拿小指浸入药剂轻轻一点,然后放在舌尖轻抿。
我又道:“每个人都要做出自己的选择,我知道你痛恨那些做出选择之后却中途放弃的人。”
他手上的动作微微一顿,抬头看我,目色深极。
我吸口气:“就连师父,也让你失望了。”
他突然开口:“他原本是可以的,只要没有你。”
我点头:“是,只要没有我。”
那些侍卫听不懂汉话,不知道我们在说些什么,只急着拿眼瞪我,又对季先生大声说了几句。
他对他们点头,又退了一步,示意可以了。
侍卫们再不允许我停留。我被推着向前迈步,目光与季先生最后交汇了一瞬,季先生并没有跟上来,只是立在原地,默默地对我欠了欠身,肃穆而郑重地,像是在表达他的歉意。
我闭一闭眼,半点不觉欣慰。
所谓的解药只是半成品,一时的见效是它最大的功用。
我很快从垂死中醒过来,左手盖住右手手臂上的伤口,黑色的血还未凝结,红色的新血已经跟着涌了出来。
效果如此之好,就连皇后冰霜一样的脸上都露出一点笑容来。
服下解药的世宗帝被人扶出寝宫,在最后几步路时推开左右,稳稳地跨出大门。
还带人上了城墙。
天色阴暗,但百里之外的鏖战所掀起的火光与滚滚战尘仍旧清晰可辨。
有人大叫着奔过来,跪倒在世宗帝脚下,我听不懂他们在说些什么,但巨响接二连三,风所带来的味道再不是难以辨认的,那是曾经在战场上待过的人都熟悉的硝烟,是战争的味道。
世宗帝双目如鹰,干枯手指直指前方。
视线能及之处的所有人都高喊着匍匐在地上,就连皇后都不例外。
我被拖上马背的时候才明白,这大病初愈的皇帝竟是要不顾生死,御驾亲临战场。
百里之外的都护城是上京的最后一道防线,当年上京建立之时,周围部落众多,多善骑射,凶悍无比,是以在都城百里之外另建护城一座,以御外敌,之后数十年,周围部落渐被辽国吞灭,但这座都护城却被留了下来,常年驻扎军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