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燕江灯回来了又如何,她还不知道怎么面对燕江灯呢。
即便和燕无籍断了父女之情,即便燕江灯的父母并不死于她之手,可她的心中仍旧有无穷无尽的难受和自责。
太残忍了。
过往的一切对燕江灯来说,实在太太太残忍了。
她有什么资格祈求他回来呢?
公输怀明见她黯然玄伤,又拿羽扇轻敲她后脑,笑道:“他从军去了。”
从军去了,这几个字一说出口,燕荣荣登时露出几分苦笑。
这个借口,这个理由,她先前已用过一次。
那时用在安慰柳宁身上,没曾想,如今倒轮到自己被人用同样的借口安慰了。
公输怀明见她不信,笑容更为灿烂:“傻丫头,怎么不信呢,他当真去从军了,要不然你以为我这样的人凭何放弃?纵使他跑到天涯海角,我亦无时无刻相随,然而军营那种地方,实在不适合我,我见不得那般血腥场面,只好打退堂鼓回来了。”
燕荣荣抬眼看着公输怀明,她虽笑得明媚,眼底却满是无奈苦楚,想来这一路同样很不容易。
“也好。”她小声地说。
公输怀明收敛笑容,点点头,附和道:“是很好,他说他不知后半生活下去的意义是什么,在路上,我们帮了一些被欺压的流民,他说他好像找到了活下去的意义,他说他已失家,便要天下人不再失家。”
她说到这里,长叹一声:“可惜,我不似他那般高尚无私,我的心中只有二人小家,顾不得天下人的大家。”
说罢,公输怀明又痴痴笑了起来:“也罢也罢,绿杨芳草长亭时,地角天涯有穷路。”
燕荣荣看她摇着羽扇离开,脚步潇洒,大有一副看开一切的模样,心底油然升起钦佩之意。
连爱意都能重拿轻放,当真是世间最最肆意无拘之人。
她低头看向罗盘,又抬头看看逐渐昏暗的天色,重新在水缸旁绕起圈子来。
她要等北斗星现,等一个可以将所有举一反百系在同一条绳上的机会,这样的规律,需要无数次的推演,也许最后结果仍旧是虚无,她也甘愿耗。
夜风习习,孤廖寂夜,燕荣荣打起瞌睡来,倚着院中的躺椅陷入睡梦之中。
梦中,入眼皆是鲜血淋漓的场面,她看到满地被剖出来的心脏,看到满地的残肢断臂如蚕扭动着,看到死不瞑目的燕无籍,看到被万箭穿心的燕江灯,看到在书案前吐血而亡的宋衍……
心口的刺痛令她呼吸都困难起来,柔风吹在她身上却刺骨般痛,仿佛要钻进她的五脏六腑,然后长出尖利爪牙,将她的四肢百脉都啃噬干净。
一股暖意却在这时扑面而来,春末暖风吹散严冬寒风,将她全身笼罩着,温暖地如同孩童在母亲怀中。
“怎么在院中睡着了,回房去睡好不好?”
宋衍亲昵的呼唤声将她从梦魇中唤醒,燕荣荣见身上披着的正是带着他余温的披风,当即将披风又裹紧了一些,不想放过一丝一毫的暖意。
宋衍见她冷成这样,忙将人从躺椅上捞起,紧紧抱在怀中:“我的话你怎么又不听,一会又该心疼了。”
燕荣荣忍着心口的疼,打趣他:“我的心可不疼,是你的心疼。”
宋衍简直拿牙尖嘴利的她没办法,只得笑着应下:“是,我的心很疼,看到你这样,心疼的不行,所以以后能不能爱抚自己多一些?”
“好,都听你的。”燕荣荣笑呵呵地应下。
她总是这般一口应下,百般不改,宋衍不能拿她怎么样,只好气得拿起她的手狠狠咬了一口。
“嘶——”
燕荣荣吃痛想挣脱,却是逃不开,右手被他紧紧握着咬着,松口时,是一个醒目的牙印。
“你若不好好记着,我真的会生气。”宋衍说话间,推开房门,将燕荣荣放在床榻之上,一把扯过被子,将她仔仔细细盖上。
燕荣荣被被子紧紧裹着,一点动弹不得,嘴上依旧好脾气地认错:“好好好,我知道错了,我改,我一定改,行之哥哥,肃查墨渊阁残余势力的事解决了吗,今日怎么有空过来找我?”
宋衍掖被角的动作一滞,这轻微的动作却是没有逃过燕荣荣的目光。
她几乎立刻明白了宋衍的来意,果不其然,宋衍沉默片刻后开口:“明日风大,你还是得好好养着身体,就不要出门了。”
“恩。”燕荣荣乖巧应下。
宋衍见她已有困意,当即起身准备离开,才抬脚的瞬间,便听身后的床榻之上,传来一道小声的追问:“明日,是如何个处斩法?”
聪慧如她,已猜到些什么。
宋衍知晓她追根究底的性子,也不再瞒她,小声答道:“明日午时,游街,腰斩。”
“好。”燕荣荣的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
宋衍却没有继续往外走的意思,而是在原地停顿许久,燕荣荣见他这般,忍不住追问:“怎么了,行之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