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听南深深地叹了口气。
两人草草用完膳,顾砚时又回宫里去了,岑听南见他折腾,叫他明日不用回来也行。顾砚时没说什么,径直走了。
等他走后,岑听南叫来琉璃,直入正题:“你今日在相爷面前,怎么这样失态。”
不像平日的琉璃,失魂落魄的。
琉璃跪下去,头深深伏地,带上了哭腔:“姑娘有所不知,奴婢……奴婢家乡就在河北一带。”
岑听南愣了,这三个丫鬟从小跟着自己,自打她记事起,琉璃便像个大姐姐一样照顾着她,天然地将一颗心系在她身上,是以她从未想过她们的来处……
“你起来回话,可是听见嬷嬷说的话,担心家中了?”岑听南温声细语问着。
琉璃擦掉眼泪,摇摇头:“家中已经没人了。只是同乡有个小姐妹,也是多年前发了涝举家逃难一路往上京城来,同我在京中重逢后,又有了联系。今日乍听嬷嬷提起,想起这小姐妹,心中悲愤难自抑,在相爷面前失了周全,还请姑娘原谅。”
琉璃一席话说得岑听南恍惚不已。
又是一件前世她全然未经历过的事件。前世琉璃似乎的确有一段时间情绪十分低落,岑听南没放在心头,后来不知怎么的琉璃自己就好起来了,难道这背后还有什么曲折?
岑听南忙问:“可是这小姐妹遇到了什么为难事?”
琉璃咬牙,抬首借烛光看岑听南的脸,在朦胧灯火里切实看到了其中的关切与耐心,犹疑半晌,终于下定决心似的,扑通一声跪下,将头狠狠磕在青砖的地面上。
“咚咚咚”三声便是一个大包。
“姑娘慈心,能不能赏我这小
姐妹一条活路!”
岑听南起身拉她:“有话就直说,能帮的我一定不看着。”
琉璃细细讲来,岑听南这才知晓,她那同乡小姐妹名唤春兰,八年前举家逃难来到上京城,机缘巧合下定居在郊外,父亲给人当佃农,母亲在家中做些针线活,勉强混口饭吃。
可苍天弄人,两年前她爹突犯恶疾,失了耕作能力,两亩农田全落在了母亲和春兰身上,两个弱女子照顾庄稼,收成不好,一家三口日子一天天难了起来。
“难就罢了。春兰同我说她是知足的,他们的家在大涝中被毁,颠沛流离却能在离京城这样近的地方,重新有了活路,她觉得很圆满。等到再过几年,给自己攒够嫁妆,便嫁给同村张家的大郎,日子本是很幸福的。可是姑娘……我那小姐妹生得貌美,竟被,竟被她家的管事给看上了!”
“那管事仗着自己有收租子的权力,威胁她们,前些日子,若不是……若不是春兰她娘亲以命为胁,只怕春兰早被这管事的糟蹋了。”
岑听南惊道:“青天白日之下,还有这样的事!怎么不报官?”
“官府根本不管这样的事,那主家是个有势力的,是以连个小小的管事也能在村里头横行霸道,叫几个年轻力壮的打手,往村头一立,一屋子老弱病残根本出不去。”
“春兰已经许久未同我通过信了,也不知,如今状况如何……奴婢心头实在忧心。”琉璃满脸痛色。
岑听南听得心头又是一沉,她实在没想到天子脚下,也能有这样明目张胆的事发生。
那其他离得更远些的地方,又该有多少不平?
岑听南心底暗叹一口气,拍拍琉璃,安抚道:“我很高兴你同我讲这桩事。明日你带上平安和玉蝶,先去村里看看情况,除了春兰,还有没有别的姑娘受到欺辱的,尽量低调些,不要打草惊蛇。查探后再回来同我报告一声,若是遇上事也不必怕,记得你们是相府和将军府的人就好。”
琉璃流着泪重重给岑听南磕了一个头。
姑娘同从前,果然不一样了……还好她这次赌对了!春兰一定有救了!
岑听南记着这事,却觉得这事不大好解决。
若是那人还没犯下恶行,要以相府的地位打压、震慑他不去为难春兰倒是不难,可还会有别的姑娘遭殃。可若是等人犯了恶行,再去拿下,那少不得要有人就这么糊里糊涂被改写一生命运。
到底如何才能两全其美呢?
因想着这事,岑听南又是一夜没睡好。隔日见了顾砚时,也全将心事写在脸上。
“不是叫你不用回来了么?”岑听南心不在焉地问。
顾砚时:“也不远,回来用完膳回去,权当消食,刚刚好。”
……从宫头出来少说也得一个时辰的脚程,谁消食这么消的?
岑听南看着顾砚时从容如春风的行止,突然想起一件事,直问了:“你是不是同大理寺卿格外相熟?”
顾砚时扫她一眼:“是个行事诡谲的,怎么突然想起问他?”
岑听南只是在想,她不知道这刑罚如何锚定,大理寺卿总知道了吧?
想到这里,岑听南激动起来:“听闻他容貌倜傥,能同左相大人的清正风骨齐名,家中可有女眷?这次荷宴我似乎没邀约到?不过不打紧,若有女眷,这会儿下帖还来得及!”
顾砚时却撂了筷子,盯着她,目光沉得要掐死她一般:“郁文柏没有女眷。”
“娇娇儿是觉得他好看?”
岑听南后知后觉察觉到他话里的情绪,恍惚地抬起头看了会儿。
面前这人面容俊朗,神色平静地望过来,好似一块温润不染红尘的羊脂玉,清冷又骄矜。他今日没穿朝服,穿了件宽大的苍青袍子,松散的墨发倾泻在肩头,气质如华让人想到覆了雪的苍松。
清清冷冷的好看。
如若忽略他此刻情绪翻涌的一双眼眸——就像是被上苍偏爱的宠儿,什么大理寺卿,大约都不及这人一根手指头好看的吧,岑听南想。
第36章灯火下楼台(7)
顾砚时在岑听南眼中的确好看,可岑听南也是真不想同他说。
她才不要叫他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