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冰酥酪用了鲜奶与酒酿混合蒸煮,随后又放入冰盒里冻上三四个时辰,最终端出来才得这么一碗白白胖胖凝脂似的美味。
为了荷宴,岑听南还特意嘱咐过厨房,用荷花碗来呈,酥烙上头也飘着粉白的糖渍荷花瓣,亦是经过了蒸煮调味,十分精致。
方应溪眼睛亮晶晶。
就连郁文兰都似笑非笑赞了句:“南南真是个妙人儿。”
但她嗓音不似寻常女子婉转柔和,有些粗粝,带着笑说起这话更是让岑听南听着寒涔涔的。
岑听南只好笑着道了句:“不过一点小心思,趁还没化快用吧。等用完膳,我还有几个问题想请教一番郁姑娘呢。”
郁文兰挑眉:“哦?南南有什么不解的,这会儿就可以问。”
她都这样说了,岑听南也不再推辞,将冰酥酪推到一旁,捡着春兰的事大概说了说。
郁文兰听完,一只手曲在桌上敲,一只手托腮同岑听南道:“南南可知,按本朝律法,诸奸者,徒一年半;有夫者,徒两年……强者,各加一等。[1]”
岑听南愣了:“也就是说,若春兰被用了强,那管事不过被收监两年半?”
郁文兰垂眼不语。
“可这毁的是女子一生!”岑听南只觉寒意蚀骨。
方应溪握着拳问:“不能直接找人将那管事打瘫了么!哪有这许多事。”
“君子论迹不论心。小人亦如是。”郁文兰托着腮,一晃一晃的,“我们南南这是心软,既不想这女子受伤,也不想在这管事未真的做出加害之行前,给他预扣上罪名;更不想的是——若他真做了什么,真按照律法来,也只能给这人,那么一点点惩戒。”
她伸出食指与拇指,在空中比划着。
方应溪才发现,郁文兰的手好大,比她和岑听南的都大。
岑听南拿起玉勺,无意识地搅弄着冰酥酪,面色不大好。
“听起来,本朝律法好似没什么用。”岑听南讥讽道,“判得这样轻,只怕大理寺卿来了也不能解我心头烦忧。”
郁文兰意味不明笑笑,随即无所谓道:“所以,就用方姑娘的法子再好不过了,将人打瘫,任他有什么坏心思都施展不开。”
岑听南将冰酥酪戳得更狠。
这冰冰凉凉的东西,也解不了她心头比暑意更盛的烦躁。
岑听南烦闷地看着窗外,却发现平台上的人不知何时不见了。
下一刻,手中玉勺却被一只筋骨分明的手抽了走。
玉勺被他捏着,指尖因使了点力而微微泛红,将本就瓷白的肌肤衬得更莹润。午后的日头穿进窗晒着他的手,透明而修长。
岑听南没来由想起这双手握着戒尺落在她身上的样子。
她偏了偏头,避开他的目光。
顾砚时神色寡淡,眸子里只有岑听南:“不是叫你别吃冰了。”
“……我又没吃。”岑听南闷了半晌,回道。
她不想在外人面前同他闹得太难看。
若是传出去两人不合,爹娘该担心了。
顾砚时将玉勺放下:“不吃就别浪费。点了就是打算吃了,在我这里,女子也是论迹不论心。”
方应溪忍了又忍,没忍住:“不过是碗冰酥酪。”
“让两位见笑,我家娇娇儿身子娇贵些,什么都只能适量。我这个做夫君的,难免要多看顾点。”顾砚时说这话时仍不紧不慢看着岑听南,仿佛万物都进不了他的眼似的。
只同方应溪微微颌首,算是应答。
方应溪挠挠头,倒也没觉得被轻视了。
心思简单地羡慕道:“左相同南南感情果然好,这样为她着想。”
岑听南被她说了个脸红,反驳道:“别听他的。”
不合时宜的讥笑又在此时响起。
惹得三人都朝她看了去。
郁文兰望着自己的指尖,卷起个嘲弄的笑:“这便是感情好么?我怎么不觉得。方才南南还为管事的烦忧呢,相爷却根本不往心头去,还不如我们这些闺中密友,晓得为南南出个主意。”
方应溪果然被说服,目光灼灼又看了回来。
“你那算什么主意。”顾砚时端的冷静从容,睨她一眼,“娇娇儿说得对,本朝律法不完善。既发现了,就将律法改一改,改得合理,以严律震慑宵小便是。”
“倒是大理寺卿……”
岑听南在桌下狠狠扯了顾砚时一把,顾砚时顿了顿,对上她警告的目光,眼神扫过一旁满含期待的方应溪,垂首牵起个笑,才继续道:“倒是郁姑娘作为大理寺卿的妹妹,说出这样不顾律法的话来,也不知你阿兄听了该得多么心寒。”
郁文兰眼里霎时盈了些戾气:“你当你是什么人,一朝律法你说改就改?若律法有用,天下便不会有那么多穷凶极恶之徒,不用极刑,酿成大祸,受害人的一生又该同谁去寻个说法?!”
顾砚时悲悯地看他一眼。
“作为一朝之相,我说改便能改。”
“今日改不了,明日也要改。不能因为难改就不去做。”
“天下恶徒数以万计,你能打断一人腿,能打断千千万万双腿么。我辈中人要做的,乃‘教化’二字,以律法教化,以情理教化,以影响深远的重案教化,这才是大理寺当承担起来的职责。”
“这话你回家,也同你那喜用极刑的阿兄好好讲一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