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老太没有说话,她只是伸手摸摸谢幸的头,在心里默念:孩子,奶奶对不住你。
这里是S市北边,北市是附近最大的市场,这个点开始就人来人往,一眼望去全是密密麻麻的人头。
方老太没有文化,她只知道把谢幸带到一个相对家里来说很远的地方,这样他就找不回去,又担心谢幸饿肚子,想着人多的地方总会有好心人带他回家。
她出门之前特意检查了谢幸身上没有任何方锐写的家里地址的纸条和能联系得上她的电话号码,带着谢幸往人最多的地方走去。
谢幸今年八岁,身高快到方老太胸口。
附近人多,只要方老太松开谢幸的手,他就会立刻被掩埋在人群之中。
谢幸没来过这个地方,周围的一切都让他觉得新奇,眼珠子转动着四处看,一直跟着阿嫲往前走。
他不知道走了多远,只知道阿嫲突然不见了。
那双每天都牵着他的手突然就松开了。
谢幸刚开始还是懵的,站在原地不敢动,他觉得应该是人太多阿嫲被人挤走了,只要他留在原地等,阿嫲就会回来。
他等了很久,久到人群开始逐渐变少。
脚很酸,也很饿。
一股莫名的恐惧从他心底涌出,小小的人儿站在原地大哭,哭着喊阿嫲,喊锐锐。
很快就有人被哭声吸引过来,两个女生把谢幸牵到阴凉处,问他叫什么名字,家住在哪里。
谢幸边哭边说:“我是小幸。”
“我家住在石鼓区白云巷,巷子走到头最里面那栋二楼是我家,我哥哥叫方锐,我要找锐锐!呜呜呜呜锐锐。”
这句话是方锐教他的。
每一周,每一个方锐回家的夜晚,睡觉之前他都会说很多遍,多到就算谢幸什么都不记得这句话也会刻在他脑子里。
两个女生对视一眼,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石鼓区对这里来说确实有些远,但总不能不管这小孩了。
于是在思考一分钟后她们带着谢幸坐上谢幸没多久之前刚坐过的车回到这个老城区。
方老太转身之后眼睛就开始迷糊,她躲在人群中看了谢幸好几眼,接着头也不回地离开那个地方。
从现在开始,以后谢幸会是什么命运她都不知道,也和她没有关系了。
她不能把谢幸留下来让方锐照顾,方锐有自己的人生,不能搭上一个谢幸。
方老太是绝对自私的人,她首先是方锐的奶奶,再是别的身份。
她又路过那个每天都会牵着谢幸一起来买菜的市场,瞧见相熟的摊主也没上去打招呼,自顾自往前走,仿佛生怕被看出来什么一般。
摊主们三三俩俩聚在一起谈天说地。
方老太刚路过想走过去就听见一个摊主说道:“哎哎哎,你们看新闻了没?电视上头说有个人把孩子丢了,被查出来是故意的,说是不要了,这遭天谴的,哪儿有孩子说不要就不要的?那种人就该抓去坐牢!”
“造的什么孽呦?后来呢?那人有被抓吗?”
“那可不?说是孩子得了病不好照顾就把孩子扔外头自生自灭。判了多少年来着,忘了,反正是挺大的罪。”
“你这都多久以前的新闻了,我跟你讲个新的,就在前几天,有个老太太把儿子给吊死了。”
“什么?!杀人啊?!”
“说来也是可怜人,那户人家里啥也没有,又穷又没人,平时都靠老太太一个人养着家里。老太太儿子好像是个痴傻的,精神病呢,还有个孙子在念书,据说是老太太身体不行,察觉自己活不久了就趁着孙子不在把儿子吊死了,她自己也吊了,两人都没救回来。”
“我的天呐!那孙子咋样有说吗?”
“还有啥好说的呀,那孙子不就成孤儿了吗?政府出钱出力地供他继续读书。其实也好,那老太太就是不想拖累孙子罢了,要换成我我估计也找条绳子吊死自己得了,活着干啥呀?平白拖累孩子。”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方老太脸色煞白,原来是想走过去的,现在直接愣在原地动弹不得,半晌之后才回过神想走。
没想到刚挪动脚步就被其中一位摊主喊住:“婶儿,出来买菜啊?”
方老太身上冒起了冷汗,扯起嘴角点点头示意,没有应声。
那摊主又问道:“今儿咋没带您孙子一起出来啊?那小孩乖得,看着就招人喜欢。”
“天热,没让他跟。”
方老太随口应了一句,快步离开。
回到家的她仿佛虚脱一般瘫倒在椅子上。
早在前几日她就买了除草剂藏在床底下,每夜关上房门就想喝下,又怕喝下后就再也见不到她的锐锐一面。
于是一直拖到周末方锐回来,如今方锐又回去上学,她明白自己不能再拖。
拖下去有什么用呢,平白痛苦罢了。
看她现在这样活着有什么用呢?汤饭混合在一起搅成像呕吐物一样的流食灌下去,痛的夜里睡不着,白天能出门走几步路都是因为提前吞下了止痛药。
她看着隔间里并不大的床发愣,许久后突然捂嘴大哭。
老人难听的哭声掩盖在掌心里,除了她自己,再没有人听见。
上天总不肯给苦难的人多一条可以选择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