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尊的意思是,妖皇是您近日所……所伤?”
这回总没有说错了。顾识殊再次感到被几道掩盖不住的目光微微探视着。
此事已经牵扯到妖界和仙界,而魔尊却又出现在这里,不得不怀疑他也和此事相关。
掌门显然也正是想到了这里,这位德高望重的长者不禁抬眼看向了魔尊,此时修真界货真价实的第一人。若是他在任何一个时候出现在青城派内,恐怕都是一场噩梦。
但此时却……意外的和谐?
掌门经历过的事情很多,从顾识殊当年拜入青城派到他和傅停雪恩断义绝,就算他不是亲历者,他也是那个时代的旁观者。当年他甚至猜测过仙尊和顾识殊的关系,还感慨过这段孽缘。
直到现在,顾识殊再次出现在了这里。魔尊的身上隐约有魔气逸散,但他这个程度的修为,已经能将锋利的魔气内化,倒也不让在座的修道者感到过于不适。
只是他毕竟有强者无匹的威压,实力稍逊的修士只敢谨慎地观察他。墨发散漫地披散,年轻的魔尊不仅锐利危险,还洒脱恣意。
他看上去毫不在意殿下所有人,修道之人大多慕强,此时大部分修者竟感到了一点不被看见的失望。
但也能够理解,这里能与魔尊平起平坐的,也就是他们的仙尊罢了。
而对方虽然对他们不屑一顾,唯独看向他们仙尊的表情是缓和的,他们方才似乎还私下传音谈了些事情,若是没有看错,顾识殊只是投来询问的眼神,仙人就微微颔首。
他们看上去很默契。
大部分人只敢想,而不敢问,掌门则承担了问询的重担,他正想开口,就听见仙人平静的声音,犹如冰水般使人神志清明:
“此事说来话长,我多有受惠于魔尊,要破今日之局,尚且还需要魔尊的帮助……”
傅停雪在说,而仙门的其余人皆屏息静听。
顾识殊也在听。
他只觉得更喜欢仙人。或许是受他影响,仙人如今仍是不爱隐瞒的性子,他不希望旁人要揣摩他的心思,猜测他的用意。傅停雪整个人连同他的心性都像冰雪,坦率纯粹,这么多年来,成为他话语中不堪开口的伤疤的,也就一个顾识殊而已。
傅停雪讲述的节奏很好,他并不过多赘述,便将仙门弟子沈念落下堕仙台掉入魔界后,魔尊邀他共同处理此事后招来妖皇,而妖皇欲要复仇却被反杀的经过大致讲明白了。
顾识殊一边和其他人一起听讲,一边在心中补充了仙人没讲的部分。
比如他时隔多年同自己喝了第一盅酒,比如他再一次触碰到了仙人微凉的皮肤,比如他和傅停雪在那时对谈,话语间都是缠绵的试探,再比如……
仙人谈到乌苏死了那天。
那是足以记入史册的一天,仙尊同妖皇重新达成了对仙界和妖界共处的一些共识。
同样是在那一天,
魔尊却在想,那坛梨花酿,没有被白白地埋在暗不见光的地方数百年。百年秘而不宣的隐痛与不堪终于滋长成皎洁的爱意,在月光下化作了清甜的酒酿,仅仅是一眼,就让人沉醉。
傅停雪的叙述很清晰,当他终于止住声音,低下眸子向下看时,众人才恍然回过神来,仍旧为巨大的信息量所震撼。
妖界、魔界、人界、仙界。
一切都被串联在一起,直到此时,方才有修者如梦初醒,急急地上前禀报:
“仙尊,确有此事……人皇派来的使者已经请进门派中等了。”
掌门也从不可思议中稍稍清醒过来,他毕竟在这世上长了他人许多年岁,傅停雪叙述中的种种虽然超出他的认知,却也没有到不能理解的地步。
他恭敬地望向仙人和他身边的大魔。
青城剑尊诛杀前任妖皇乌苏,足以证明他的剑意依旧没有不辜负他的声名。
“仙尊如今将那个夺舍之人带来了?”
“嗯。”
傅停雪阖了阖眸子,复又睁开,眼中的冰雪之色并未动摇,却平添了一丝悲悯。
掌门这才恍惚想起这件事,仙人前些日子向他过问过那个坠入堕仙台的沈念的经历,似乎……他还有一个姐姐。
人是在青城派出的事,门中自然有人手前去照拂慰问,而那几个曾和她弟弟发生口角的外门弟子更是自责不已,几乎日日都探望,有什么好东西也都给她送去。
但听说她一直不相信,从来不再笑。
“那个沈念,他……”
掌门看着傅停雪的眼色,骤然明白了他的意思,说到一般的话便戛然而止,只剩下叹息一声。
是了,从来没听说过谁被夺舍之后还能回来。
况且听仙尊描述,那外来之魂的手段比夺舍还要凶狠几分,要如此蛮横霸道地占用别人的身体,除非一开始就把原身的灵识摧毁到灰飞烟灭,让他彻底没有任何反抗的能力,这才方便新的神魂成功登堂入室。
“造孽啊。”
座下的诸人中悠悠地飘过几个人的叹息声。虽然身在修真界,且已经坐上了不低的位置,但几个从根骨不佳的凡人一步步靠自己的努力走上来的大能,此时仍旧面含戚戚之色。
他们没有人会想:“只是一个外门弟子而已。”
外门弟子又怎么了?
根骨不佳也依然敢与天斗,身份低微就一步步往上爬,当年的他们谁没有这样一段时期呢?
修仙界波谲云诡,从来都没有既定的命格,一切皆有可能。
可是一个年轻修者的命数和希望,就在外来者的恶意中烟消云散了。
掌门面露不忍,同时也在揣度着处理此人的方式。
就算他心思良善,此时也不由得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