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有鑫如实答道:“路上捡的婴儿,看她可怜,就让她跟着我了。”
彼时陈有鑫才四五岁吧?捡到陈觅安后不久,那个高人修行遭到了反噬,就身陨了。两人自此相依为命。
祖父叹了口气,揉揉他的脑袋:“也罢,到底是个善良的孩子。”
“你爹娘奉献出自己的生命,为南海城苍生而死,他们不奢求什么回报。可老城主到底是将城主之位传给了我们,如此也算是一桩有来有往的交易,不过这交易,是事后才成的罢了。”
“你要记住,天底下没有免费的午餐,无论是他人求你办事,还是你求他人办事,皆要有来有往,一物抵一物。”
像是要验证祖父那句:若你身处水火,是否也会希望有外人来拉你一把?
他无意识地捏紧了茶杯。
一物抵一物,只是这次,他如爹娘一般,抵的是自己的命罢了。
总不能叫爹娘以命护下的南海,葬送在他手中吧?何况,陈有鑫如今并非外地来人,而是南海城的城主,责任本就担于他肩,没有道理叫外人送命给他。
其实,生与死不难抉择。
使其踟蹰不前的,是人世间尚存的牵绊。
于是,他便面无表情地端起了右手边那杯茶,一饮而尽。
烛火静静地燃烧着,烛泪渐渐滴落,一支燃尽,却也没有等到他自己的死期。
陈有鑫错愕地抬头看向眼前的人。
他的眸底带着些许不可置信,颤抖着抬起自己的双手,看向对面的人,似是在问:这杯无毒?
对面的人倏地低声笑了下:“错了。”
“两杯都无毒。”
陈有鑫一瞬呆住。
黑袍人缓慢地起身,从容不迫道:“若想护城,便拿你万贯家财来抵,日后是死是活,皆与我无关了。”
拿他万贯家财来抵?
陈有鑫有些不明所以。
他还想开口问个清楚,面前的黑袍人却是居高临下地望着他。无形之中,威压散开,那袍帽之下,露出了一截若白玉染血的下巴,更添几分阴戾。
陈有鑫噤声了。
对方凝望着他半晌,一道极淡的轻嗤从他喉间溢出。只袖袍一甩,下一瞬便已没了人影。
“噗通”一声,好像有什么东西坠落。
陈有鑫蓦然低头望去,一枚铜钱从空而落,坠入左侧那杯茶水中,激得茶面荡漾出了涟涟波纹,映着的四周景象都有些扭曲。
鬼使神差的,他端起了这杯茶水,缓慢地递到了唇边——
片刻,再次一饮而尽。
铜钱被人从杯中倒到桌面上。
他猛地放下了茶杯,砸在桌面时有出一道声响。
无毒。
……
天空泛着冷冽的苍白。寒风裹雪,铺天盖地覆了整座山,连绵的群山霜白一片,山峦高低起伏,远远望去,倒映在人的瞳孔中,似染了一片的血。
柳辉不是一个好人,也正如那日在照生镜前,无极宗大长老曾说过的:根骨尚可,欲念略重。
不然,他也不会为了人间那一张通缉文书、文书上的几两碎银而屠尽了陆家满门。
而正是有了这些银钱,他才得以赶路到天都,去参加那十年一次的宗门大选。
从剑冢出来后,他身上亦是披了许多血,不过那是为了争夺剑冢内的玄剑而留下的。柳辉觉得没有什么,他既有那个实力,那自然要争得多一些,不过人之常情罢了。
那日,云隐宗长老收他为徒时,曾语重心长地叮嘱他一句话:“祸莫大于不知足,咎莫大于欲得。欲之过甚,如饮鸩止渴,他日祸起萧墙,悔之晚矣,亟须克己修身,方能……”
话音未落,便陡然被人打断。
“长老,哪儿有您说的那么严重?”柳辉不以为意,只嗤道。
他自认为,自己的欲念还不算太重。
直到横空飞来一剑,插进他心口之时,柳辉才猛然觉,这世间是真的有无妄之灾的。
但当那人握紧手中剑,一字一顿,声音泣血,强忍怒意地痛骂他时,柳辉才恍然意识到,这世间哪儿有什么无妄之灾,不过是过往之因,沉淀于时光之中,酿成苦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