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澈来到苏麟卧房前,轻轻叩门。
“进。”
苏澈进屋,见房中灯火尚明,灯芯已换了几番,想来苏麟等候已久。
“孩儿晚归,还望父亲恕罪。”
苏麟摇摇头,脸上显现出一抹笑容,这笑容中包含了很多,有欣慰,有无奈,有苦痛,亦有些许茫然。
“不晚,不晚。”苏麟摇头,似是对苏澈说,也似在对自己说。“武阁的人已经来过了,此番虽有波折,却是有惊无险。我儿有此番作为,为父心中甚慰。”
苏麟沉吟良久,似乎在斟酌字句。苏澈亦不开口,只是垂手静静侍立一旁。
“先坐,今晚要说的事情会有些多。”
于是父子二人于桌边相对而坐。
“为父自幼丧母,是你祖父将我与兄长抚养成人。苏氏家贫,却不辍武道。我与兄长皆在武道之上有极高造诣。在你这般年纪,为父已是上辰位七重修为,兄长是五重。”说到此处,苏麟笑道“别看你伯父现在这般模样,当年在明元中也是一代天骄。只是后来不知发生了什么,他的修为竟也止步于上辰位。”
苏澈颔首“凌云前辈同孩儿说过此事,父亲多年来囿于伤病,才止步于下辰位。”
“呵,他到是个嘴快的。”苏麟笑骂道,“正是如此,为父现在的修为,只有下辰位七重。只怕现在你和云儿都能随手取我性命。”
苏澈忙起身道谢“孩儿不敢。”
“行了,我自己什么情况,我最清楚。你也不必顾虑我这张老脸的面子。”苏麟摆摆手。“兄长也是个命苦的,云儿的母亲在生下他不久后便撒手人寰。这么多年他支撑北苏府,赡养父亲,也着实不易。”
“说远了。上了年纪是这样,人都开始絮叨了。”
苏麟笑道,又忽然叹了口气。
“澈儿,这么多年了,我都没跟你讲讲你母亲的事情,今天晚上,我想好好跟你谈谈。”
苏麟端起桌上的茶水呷了一口。苏澈端过茶杯,轻轻嗅了嗅,眉头微皱,又将茶杯放了回去。
“那年我刚二十,你母亲来到凌阳。因为一些事情产生了些误会,我长她三岁,那时的修为还要在她之上。说来惭愧,那时候空有一身修为,却没经历过几次实战,反而在她面前败阵被擒,后来还是你爷爷带着县官来解释了一番才把为父放出来。”
苏麟笑道“那时我才知道自己仍多有不足,听闻你母亲一直只身云游四方,便与之结伴而行。一来二去便也熟络了。时间久了便有了感情,然后就有了你。那时,她化名叶游。”
“父亲且慢,”苏澈说道,“容孩儿猜猜,母亲其实是太阴夜氏之人?”
苏麟惊讶道“正是,我儿如何得知?”
苏澈笑道“其实并不难猜出,母亲虽未谋面,却有遗物常伴孩儿左右。”
苏澈褪下右手无名指上的一颗夜明珠戒。粗看之下,明珠内混沌驳杂,成色劣等。然于月光之下正对月光观之,则晶莹剔透,其中有一刻像,乃是一飞仙怀抱残月,正是太阴星君。
人间境中,有神明遗族四氏居于此地,其族中先祖曾寻得四方神明所留之道场,受其遗泽,故曰神明遗族。四族曰太阳明氏,太阴夜氏,东华杨氏,西王乐氏。
苏麟切齿捬胸恨道“我与你母亲在外云游的第五年,曾无意间救下一青年。那青年与我二人年龄相仿,他亦看上了你母亲,只是叶游并未答应。后来我才知道,此子竟是大梁六部总督之子,龙应生。”
苏麟说到此,情难自已,枣木扶手被捏的咯咯作响。
“在有你的前一年,也就是我和你母亲在一起的那年,龙应生不告而别。第二年,由于你母亲产后虚弱,我们便在一处村落停下歇息,此时,太阴夜氏的人找了上门。”
苏澈双眸有些发冷。
“我想,我大概知道后面发生的事情了。”
“是的,我那是已是中月位八重,诸般武学已是炉火纯青,融会贯通。与太阴夜氏之人苦战数百回合不落下风,若非遭龙应生那厮暗算,我岂会败于他们手中!若非你母亲以死相逼,你我父子哪里活的到今日!”
苏澈面色依旧平静,但鞘中的凌霄已是不住的嗡鸣,似是恐惧,亦似兴奋。
“所以,母亲现在在那龙应生手中?”
苏麟摇摇头。
“没有,但他们逼我立下了一个约定,一个生死之约。在你二十岁那一年,将与龙应生的嫡长子,龙宇生有一场生死对决。而获胜的那一方,将获得你的母亲。”
“简直荒唐!”
自从成神之后,东方初晨许久未感到过如此的盛怒。如若此时的他仍是离天神王,那么太阴夜氏也好,大梁国也罢,顷刻皆将葬于他的一剑之下。
曾经,万年前,东方初晨便是因为双亲丧于他人之手,一怒之下弃笔提剑,因此才有独断万古的离天神王。如今,重活一世,此般悲剧竟再度上演,便是万年时光早已抹掉他当初的少年心性,也难以平息这同样烧了万年的火。
“我亦痛恨自己的无能,那龙宇生的修为已突破上辰位五重,而你却在下辰位三重止步不前。想要去向夜氏抢人,虽是不怕得罪神明遗族,却奈何此身囿于旧伤多年,修为不得寸进,无异于以卵击石。彼时非但不能救出游儿,反倒连累你,坏了你母亲舍命相全之意。”
“父亲宽心,区区太阴夜氏,区区梁国六部总督,我还不放在眼里。澈今年十八,离二十岁还有两年,两年之后,定斩龙宇生。如若太阴夜氏如约放人便就此作罢。如若敢出尔反尔,再做变数,则必要杀上太阴道场,灭他满门!”
苏澈面色平静,眸光亦如止水。然若有离天神王当年至交在此,则知此为神王当年剑斩提丰之态。匣中凌霄也不再嗡鸣,而是颤抖起来。
“你有此心,为父心中甚慰。然武道之路不可急于求成,莫要苛求于己。为父虽仅剩这一副残躯,但还能撑起这南苏府做你后盾。如若事有不逮,切莫强求,你能平安一生便是为父最大心愿。”
苏澈起身抱拳道“孩儿知晓。不过先贤有言,‘事欲精于外,必先安于内’。如今这南苏府内乱不除,又何谈与太阴夜氏并那龙应生相争。”
苏澈拍拍手,霎时,狂风四起,一阵飞沙走石。一个体态略微发福的老人撞破门扇摔了进来。梓青飞入堂中,立于横梁之上。
“褔伯,你在这门外窃听我父子二人相谈许久,不知有何见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