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这一步,什么恼恨不痛快又何必再过分计较呢。
林碧玉暗暗长叹一口气,神色柔和一如往常。
皇贵妃猛地一下子就红了双眼,“你是个乖巧心善的好孩子,是我对不住你,你理当是该恼恨的,但……”嘴角微微扬起,话锋一转,“我却并不后悔自己的所作所为。”
左不过皆是那红尘之中的大俗人,难逃私心私欲。
若是寻常她还尚且能够理智行事,因为她有足够的时间好好保护自己的儿子长大,有足够的精力为他筹谋余生,他可以拥有很多很多,并不一定非得强求某一个人某一件事。
奈何她自己不争气,竟已是到了穷途末路之境。
儿子尚未长大成人,不被皇父所偏爱、背后亦无母族支撑,亲生的额娘倒是有手段也得宠,却比陌生人还冷漠。
他唯一的依靠就只有她这个养母而已。
她根本就不敢想象,一旦自己撒手人寰,年岁尚小的他在这偌大又冰冷的皇城之中会有多无助多凄苦。
每每这心思仅略往日后飘一些,便已是心如刀绞夜不能寐,只一心想要给他留下点什么。
“他倾慕于你,若能得偿所愿便也算有个支撑寄托,将来总不至于太过孤寂。而你亦是个聪慧过人的姑娘,又系出身名门、背景不可小觑,若得你相伴辅佐他左右我自是一万个放心。”
七情六欲是人之本能,很多时候一个情感上的寄托甚至比什么仙丹灵药都好使。
况且林如海正稳步上升颇得重用,对于一个背后空无一人的阿哥来说实在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助力,日后也总不至于在一众兄弟中太过落入下风。
绑住这个小姑娘,根本就是一举多得之事,是以她当真不后悔。
而面对她这般直白坦诚的话语,林碧玉却只淡然一笑。
动之以情也好,晓之以理也罢,都无法动摇她的底线。
“娘娘对四阿哥的一片慈母之心着实令人动容,臣女能理解您,但还是要叫您失望了。
坊间有句俗话说得好——宁做穷人妻,不做富人妾。
臣女深以为然,还请娘娘谅解、恕罪。”
虽说这个结果也完全在意料之中,但皇贵妃还是难免有些许失望。
垂眸沉默了片刻,忽而问道:“倘若能做正妻呢?”
林碧玉略显诧异地挑了挑眉。
这个问题她从未思考过,故而一时倒有些犹豫不知该如何作答了。
皇子福晋听着是风光极了,不过内里究竟有多少委屈不如意谁又知道呢?
左一个格格右一个侧福晋,身边伺候的宫女但凡看上了随时就能收用,作为妻子的嫡福晋能说什么?什么都不敢说。
身份差距摆在那儿呢,便是娘家十分强盛得用,也不过就是能比旁人多几分体面罢了,该有的还是会有。
除此之外,婆婆是嫔妃公公是帝王,兄弟姐妹个个都比自己金贵……哪个都不好惹,哪个都得罪不起,这日子想想都怪窒息的。
不过凭心而论,便是嫁进普通一点的人家也未必就有多顺心。
至少这个时代的男人大概率都是一个德行,嫁谁不是嫁?摆正自己的心态当成同事处着就得了。
既是同盟合作关系,自然有权有势身份贵重的更好。
那可是未来的雍正爷,真要是嫁给了他,将来还能给林家捞个爵位呢,不亏。
想到这儿,林碧玉就半调侃似的笑道:“一个身份贵重一表人才且又真心实意心悦自己的少年郎,普天之下怕也没几个姑娘会拒绝吧?臣女也不过就是个大俗人。”
……
送走了姐妹二人,施嬷嬷便独自回到了内殿,轻声劝道:“娘娘别再操心这些事儿了,如今好好歇息养病才是最要紧的事。”
“都到这个份儿上了,你莫不是还盼着有什么奇迹出现不成?本宫若不抓紧安排好这些事……不定今儿合上眼明日就再睁不开了。”
“娘娘!”
“你不必如此,早死晚死最终都是个死,哪个也逃不过。胤禛呢?今儿去上学了不曾?”
“不曾,又在佛堂跪着诵经呢。”
皇贵妃平静的眼眸登时就闪烁起了泪光,“打从我开始养他那日起,宫里宫外便有无数人笑话本宫,擎等着看本宫替德妃养个好儿子出来。
可本宫知道,他就不是那样的人,也永远都变不成那样的人。
但凡哪个对他真心实意好了一分便恨不得还回去三分的一个傻孩子罢了,看着冷漠得叫人害怕,实则却比这宫里的绝大多数人都更重情重义。
这辈子能与他做一场母子,便也算是本宫为数不多的福气了。”
所以啊,叫她如何能够放得下?如何能不拼尽全力为他再最后打算一回?
想到这儿,她眼底的神色逐渐变得坚定起来,“去瞧瞧皇上在忙什么。”
康熙自是在忙着处理政务,不过听闻承乾宫有请,他还是立即放下手头的一切匆匆赶了过来。
“今日感觉如何?可曾吃了药?”
皇贵妃摇摇头,带着几分委屈嗔道:“这么些年几乎就是泡在那苦汤子里过来的,事到如今便叫我松快些罢。”
“休得胡言!太医都说了,人的精气神对于病情亦是十分重要的,一旦打心底先泄了那股子气,那几乎也就是神仙难救了。”
“我自己的身子如何没有哪个能比我更清楚。”皇贵妃淡然一笑,吃力地抬起手握住他的,两眼直勾勾地盯着他的脸瞧,满怀遗憾不舍。
“我就是想趁着还清醒时再多瞧瞧表哥,再多说几句话……表哥就别再对我吹胡子瞪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