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道似乎准许了聂淮归的请求,金色的光降下,照在时容与的身上,将时容与那张清冷的脸衬得更加悲天悯人。
佛家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求不得,怨憎会,五阴炽盛。
原来这一切,不过是天道的考验,而聂淮归的步步算计,是为了让他通过八苦的考验,成为下一任神佛。
莲花在时容与身侧盛开,将他托起,仿佛簇拥着,迎接长明宫的新主人。
时容与踩在莲花之上,睥睨着众生,九重天的天梯已为他打开,他随时可以进入上界。
他看了一眼聂淮归,对方仍旧双手合十,但眉心的神纹逐渐消失,身上的金光也在缓缓淡去,许久,他猛的吐出一口鲜血。
身为神佛,他不惧袈裟法器被毁的反噬,但没了灵力,反噬接踵而至,他仍旧受到了重创。
聂淮归再一次跌入沧海,只是这一次,恐怕凭他自己,难以再破水而出了。
时容与的目光又落在了方石仪和韶华身上,韶华仰慕的望着他,那眼神竟一如当年,而方石仪淡笑着,大抵是为他飞升而高兴。
时容与收回了目光,再不留恋的转身,走入那金色的光芒中,九重天会庆贺他的飞升,而通道关闭,他便再与人间无关了。
梁郁仍旧站在海岸边,他望着那抹雪色的身影被金光笼着,被莲花簇拥着,登上九重云霄。
那本就该是时容与的,那人,一直都像是神明,他知道,早晚有一日,时容与会飞升成神,会重回九重天,会离红尘这些肮脏的事远远的。
他本就不属于人间。
他目送着那人在金光中沐浴,踏上通往九重天的天梯,缓缓扬起一抹笑来。
直到那人转身离开,不曾在他身上停留半分,他的笑才变得有些苦涩。
漫天的雷云散去,金光洒向大地,不知者还以为是什么祥瑞奇景。
而梁郁,早已不在原地。
倒流的海水重新回到沧海,岚雪与岚烛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底看到了疑惑,两条蛟龙钻入海底,寻找着坠入海里的聂淮归。
没有人听见,聂淮归坠海前,口中呢喃的不是佛诫,而是……
“我也算,赎清了我的罪业。”
蛟龙在海底找不到聂淮归的踪影,但沧海的所有结界都被尽数打开,浑浊漆黑的海域在刹那被净化了一般,变得无比清澈。
岚雪和岚烛却愣在了原地。
沧海的结界消失了,这也就意味着……聂淮归死了?
不,不可能,那个人怎么可能这么轻易的死掉?
他一定又在耍什么阴谋诡计。
岚雪望着看不到尽头的沧海,对岚烛道:“找,一定要把他找出来!”
岚烛点头:“他一定还在海底!别以为躲着,我们就找不到他了,千年万年,蛟龙不会死,他别想就此拍拍手消失!”
沧海重回平静,海岸边的人也都散去。
梁郁回了魔宫,一踏入寝宫,口中的鲜血便再也忍不住,全都吐了出来,他望着寝宫里时容与的曾存在过的痕迹,眼前的景物一点点变得模糊。
还好,他见到了时容与最后一面,送那人飞升离开。
梁郁跌跌撞撞走到了床榻边,解开的锁链还丢在床边,他将锁链捡起来,撩开帷幔,爬到了床上,哪怕那么近,手里的东西却也看不清了。
神识已经到了支离破碎的程度,魔气也在从他体内流失,很快,他就会魂飞魄散了。
他紧紧抓着手里的锁链,上面似乎还残存着时容与的温度,他将锁链按在心口处,呢喃道:“对不起啊……”
时容与当时一定恨透他了。
梁郁又从灵芥中取出了坠霄剑,还有两个木偶小人,一个是他师兄模样的时容与,一个是成亲时的时容与,他都好好保存着。
他将这些东西放在床榻上,自己缓缓躺了下去,将那些和时容与有关的东西都揽入了怀中,仿佛这样,就也拥着时容与在怀里。
触觉似乎也在慢慢消退了,明明抱着那么多硌人的东西,梁郁却一点也不觉得硌得慌,反而快要感觉不到怀里的这些东西,也再也感觉不到那个人残留的气息。
时容与……时、容、与……
他会忘了他吗?
最好是忘了吧,神佛不需要记得,曾经有一个魔头,折磨他,折辱他,将他囚锁,将他玷污,将他拖入泥沼,溅得满身泥泞。
可若是时容与能在某一瞬间,还能回忆一下他,他可真就死而无憾了。
他苦笑了一声,都这个时候了,他竟然还在幻想着这些。
梁郁将怀里的那些东西抱的更紧了些,坠霄剑抵在他的心口,几乎要嵌进他的身体,明明应该疼的要命,可梁郁一点感觉也没有,他只觉得自己抱的不够紧,不然为什么,他都感觉不到怀里还有东西了?
最后是听觉,寝宫里本就没什么声音,但原本他能听到,风声也好,怀里的东西碰撞轻响也好,世间万物都有一点声音,可现在,那声音变得微弱,哪怕是怀里锁链碰撞声,都显得格外遥远。
神识破碎,天人五衰。
梁郁就这么静静的躺在时容与躺过的床榻上,搂着和时容与有关的一切,等着消散于天地间。
也不知过了多久,耳边似乎传来一声轻叹,但在梁郁听来,太过模糊,仿佛是幻听,他闭着眼,并未睁开,也察觉不出周围的异样。
直到有什么东西,碰到了他的眉心,他才缓缓睁开了双眼,那双深邃的眼瞳此刻仿佛被蒙上了一层白雾,什么也看不清了,但他依稀辨认出眼前似乎有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