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隻需随手施个简单的术法,就能够让屋子裡的这些盒子在顷刻间全部消失。
隻不过,顾山岚担心他的魔气在处理掉这些物什的同时,有可能会不小心侵蚀到房间裡原有的物件与摆设,这才退而求其次,选择瞭一个麻烦但更加稳妥的方法。
却见桃黎蹙起眉来反驳道:“师尊怎麽可能会觉得它们碍眼呢?”
甚至,这些盒子在她眼中,已经不能够算是传统意义上的礼物盒瞭。
它们装载著的分明就是徒弟这三百年来对自己师尊浓浓的思念,以及那颗比金子还要璀璨耀眼的宝贵真心。
桃黎倏而又回想起来,自己先前一直没能够想明白,除掉狐妖之后,徒弟那时那麽急切地想要回傢,究竟是想要做什麽。
而现如今,面对著这一满屋子的生辰礼物,她想,或许不用专门去问徒弟,她大概也已知道答案瞭。
“山岚每一年都有给师尊准备礼物吗?”桃黎歪一歪头,故作轻松地问道。
在得到徒弟的肯定答複后,便向徒弟伸出手,笑眯眯地继续问道:“那,今年的礼物是什麽?”
顾山岚闻言,半垂著的眼睫却是一颤。
凸起的喉结上下轻滚瞭滚,他不动声色地将右手袖袍藏到瞭身后,低声回答:“今年弟子尚未来得及准备。”
“噢,”桃黎不疑有他,隻朝徒弟眨一眨眼,像极一隻俏皮小猫,“那之后再补上也成。”
反正她现在已经有瞭这一满屋子的礼物,光是想要拆完这些,都得拆上好久好久呢。
就算徒弟今年不打算给她准备礼物,在这麽多的礼物面前,缺掉一件礼物,似乎也显得不是那麽重要瞭。
“对瞭山岚,师尊想吃你做的青团瞭,你现在能去给师尊做一些来吗?”
正好她可以先拆一会儿徒弟送的这些礼物,等拆累瞭,再一边休息,一边吃徒弟做的青团当下午茶,这样一来,岂不美哉?
隻不过,就在桃黎话音落下的同时,身后一直有问必答的徒弟却突然没瞭声响。
桃黎还在心裡偷偷为自己想出的绝妙安排竖大拇指,一时没有察觉出徒弟的异样。
直到嗅到瞭空气裡弥漫著的似有若无的血腥气,她才脸色微变,猛地转过头来:“山岚?”
桃黎第一眼看到的,是一支尤为精致漂亮的翡翠发簪。
嵌在其中的桃红色宝石色泽明亮,系在吊坠尾端的铃铛更是小巧可爱,发出的叮铃声响同样清脆悦耳。
视线再往上,则是持著发簪的徒弟。
这一幕画面本很普通寻常,可问题却恰恰就出在瞭这裡。
——徒弟正握著那支发簪,用簪子的尖端那头狠狠刺破瞭自己的手掌。
源源不断的血顺著发簪的簪身以及顾山岚的掌骨滴落在地,可顾山岚却像是全然感觉不到痛似的,隻平静望著眼前的桃黎。
他薄唇轻啓,声音很轻地问道:“师尊。”
“若是弟子听师尊的话,去做完青团回来,师尊还会在这裡吗?”
本是再日常不过的一句问话,却像是突然变成瞭一记开关。
它控制著顾山岚脑海裡一直紧绷著的那根弦,并在他话音落下的同时,彻底使其断掉。
隻见顾山岚突然弯起唇角,轻轻笑瞭起来。
尽管他此时的面色无比苍白,还有鲜血不断顺著掌骨与指尖滴下,不可否认的,却是顾山岚的确生得很是漂亮。
就连那一头与他清隽出衆的面庞毫不相匹的银白长发,也隻是平白为他增添瞭几分摄人心魄的妖邪与昳丽,好看得叫人挪不开眼。
可与此同时,一滴近乎透明的泪却悄无声息地顺著他的面颊滑下。
他正微笑地看著桃黎,嗓音依然是清越好听的,可潜藏在那凉薄低哑的声音裡的,却是桃黎闻所未闻的凄惨与悲凉,还有彻骨彻心的绝望。
“或者,弟子换个方式问吧。”
说著,顾山岚稍稍俯下瞭身来,干净的左手毫无征兆地抚上瞭桃黎的面庞,微凉的指腹亦轻轻按住瞭桃黎唇角。
“——师尊,你是真的吗?”
在过去的三百年零四天裡,顾山岚并不是从来都没有见到过桃黎。
一开始,是耳边能够断断续续地听到一些桃黎的声音。
大多数时候,是在狂风暴作的雷雨夜。师尊的声音会夹杂在呼啸的风雨与惊雷声中,轻声唤他的名字,说她害怕。
可当他循著声音的方向转眸望过去时,那裡却空无一人,隻有一面被窗外惊雷与闪电骤然照亮的墙壁。
再后来,距离三百年之期还有七年不到的时候,已将整个九洲慢慢走遍、却依然一无所获的顾山岚终是放弃瞭找寻,平静地接受瞭他再也见不到师尊的现实,回到瞭长青谷。
他一边和以前一样日夜侍奉著师尊、同时将谷裡的各项事务打理得井井有条,一边坦然地等待著三百年之期的到来。
也是自这时候起,他不再单单隻能听到桃黎的声音,视野裡渐渐也出现瞭师尊的身影。
隻不过,每一次都隻能看到一个模糊不清的背影亦或是侧影,至于师尊的面容,更是看不真切。
有时,师尊会背对著他在摘庭院裡的小番茄,有时候则是像猫儿一样,悠闲地窝在摇摇椅上晒太阳,还有的时候,师尊会埋首伏案在桌前,认认真真地扎毛毡亦或是剪窗花。
顾山岚记得,他离师尊最近的一次,是在一个淅淅沥沥的下雨天。
师尊突然撑著油纸伞施施然来到他面前,说她要去给谢师伯送东西,让他陪著她一块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