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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节(第3页)

“而且,老爸也说——”程一清开始模仿德叔口吻,摇头晃脑指手画脚,一副长辈教导过来人的语气,“阿泽一直夹在我们跟香港程家那边,左右做人难。既然有双程记,就好好做,将广州程记关掉。做人,一定要本分,要专心!”

德叔是古板老实人,这一点,程季泽早就知道。但他没想过,德婶入院一事,会带来这样的转折。昏暗灯光映着他的脸,上面只有仿佛被冰封过的表情。过去三年,他眼看着程一清兴致勃勃地接手广州程记,他面上不动声色,但内心多少有些惶惑,生怕广州程记经营好了,她就会离开自己。外人以为他数次举报广州程记的举动,是出于商业利益,但谁说得清楚真正动机呢?没有了广州程记,她就没有离开自己的底气。

程一清摊开手掌,在他面前晃了晃,“怎么了?在想什么?”

他在灯光下伸出手,握住了她的,“我们尽快签订共同持股双程记的书面协议,这样我们就不再怕香港程记。至于广州程记,你想做的话,我支持你继续做,如果没有精力,我们就全力经营双程记。做任何决策,都不要受香港程家影响。”

“不受影响是不可能的,不过……”她想了想,低声说,“我考虑的和解方案中,我可以对程记商标让步,但我想要购回部分双程记股份。”

“程季康不会答应。”

“我知道。”

“这世上,没有事情是不可能的。”程季泽想,我本以为会永远失去你。他说,“但我们先什么都不要想,把肚子填饱再说。”

第96章【5-17】程记危机(上)

人类记忆就像一只鸟,飞累了,需要栖息在某棵树上。歇息够了,再往前飞。一棵棵树留在记忆里,就像一个个坐标,鸟儿在这地图里飞翔,试图勾起记忆时,便寻找对应坐标。对个体来说,也许是高考、毕业、结婚、生子,又或者是一场股灾、一场演唱会、一次面试。但对人类命运共同体而言,每隔四年,就会生长出一颗大树,那树干叫奥运。

二零零四年又是个奥运年。千禧年初,内地沿海城市已消费主义盛行。初夏刚至,广州的酒吧餐厅早早挂上广告标语跟小小红色国旗,大电视四周围聚众人,连“赛前直击”的新闻都颇多人看。商业发达的香港更不遑多让。奥运巨人对地图上吹一口气,吹散去年非典肆虐、张国荣梅艳芳相继离世带来的愁云。港媒尤其兴奋。《得周刊》本是综合刊物,不关注体育,但在“新闻娱乐化”的主导理念下,也推出奥运特刊,其中一篇文章细数国家队中的美女,跳水队大热郭晶晶赫然在列。

香港报纸内容多,从四叠到六七叠不等,体育版洋洋洒洒图文丰富,连不关心体育的人也凑热闹,多看几眼运动员彩照。翻过去隔壁港闻版,又是哪家豪门在争家产。

对比之下,家产纷争下的香港程记新闻,就不大吸引人眼球了。无非是这家分店出现食品安全问题,那次活动上代言人又说错话,将“我最钟意食程记糕点”说成了“我最钟意食乐食西饼”。据说程季康在台下当场黑了脸。这传闻未知真假,虽然报纸上刊了他面黑黑的神态,但港媒向来习惯看图说话,谁知道是否刻意捕捉他走神一刻。

但何澄渐渐觉察出问题来:港媒虽毒舌,但过去数年程季康早洗脱纨绔公子,又跟媒体关系良好,该打点的都打点过。为何近期频频出现程记的负面新闻?虽都是小事,但频次高,常见诸报端,自然会慢慢留下不好印象。

她认为万仁失职,但又知道主动跟程季康提,相当于伸手去打他的脸——毕竟,万仁是他相中的人。这不是等于说他眼光不行么?她在某天煲了汤,带去探望大程生,在病床前跟他聊东聊西,偶尔夹了这么一句。大程生是何等聪明人物,一听就懂。次日程季康去探望时,大程生病榻旁就放了几份报纸。

何澄后来听说,程季康回公司后,痛斥万仁。万仁向来对他言听计从,这次却胆敢反驳:“如果不是我去压,负面报道会更多。而且,近期我也做了不少正面宣传。”程季康更怒:“那都是花钱买的!”万仁说:“我的所有方案,都经过程太这位公关总监批准。”他说的是高欣。程季康冷笑,连说三声好,“她现在待产,你不如联系记者给她写个专题,就写她的豪门生活?”万仁回过神来,不出声。

这些事,何澄回广州跟程一清饮茶时,当闲话提起。

二人到泮溪酒家。这茶楼在荔湾湖畔,临窗眺湖,枕山临水,亭台桥廊,颇具昔日西关风情。她们坐在泮溪画舫上,点了一桌瘦肉肠、虾饺、烧卖、陈皮牛肉球。程一清胃口好,大快朵颐,虾饺皮薄如蝉翼,大虾仁内馅饱满,烧卖外层半透明,猪肉虾肉混合可口,牛肉球肉质细嫩,瘦肉肠皮薄滑嫩,肉馅鲜美,她是看什么都想吃。何澄侧眼瞧她:“程季泽是将你囚在地牢里,饿你十天十夜了?”“十天十夜是真的,不过是去了北欧十天,太想念广州美食了。”

程季泽跟程一清到北欧度蜜月,在瑞典小城隆德教堂里看数百年仍在运转的天文钟,在乌普萨拉看大学图书馆藏品,驱车穿过挪威边境看滑雪圣地,因是初夏,游客少,人安静。程季泽在火车站书店里捡一本阿加莎英文版,边喝咖啡边看。回程路上,程一清模仿伍佰唱起《挪威的森林》,“那里湖面总是澄清,那里空气充满宁静”。程季泽觉得耳朵受罪,不时藉机跟她说话,试图打断,未果后索性停了车,直接亲吻她的嘴。二人到丹麦奥胡斯百年餐厅里吃三明治,程一清喝上一杯烈酒,出餐厅后就有点醉了。程季泽伸手搀住她肩膀,俯下脸来,“要不要回去休息?”她忽然凑上来,亲他脸颊。他罕见她喝醉的模样,脸颊跟唇都红,当即取消下午行程,改回酒店休息。

程一清带回来麋鹿小玩偶做手信,何澄问起她为何不经香港机场直飞,要从广州飞。程一清说:“今年八月,白云机场就要搬迁。我想赶在它搬迁前再坐一次。”何澄也唏嘘,说起这些年来,有多少属于老广州人的、属于她们的回忆,从地图上被一一抹去:东方乐园、南方大厦百货、新华戏院、儿童公园……

程一清说:“旧的走,新的来。记不记得我们中学时想找个地方聊天,都只能去冰室食雪糕?去年环市东开了间星巴克,我那日经过一看,坐在那里的除了白领,还有不少像我们当年那样的学生妹。”何澄哗一声,说现在的学生真幸福。程一清说:“赚到钱就要花,你也抽个时间去旅游,不要拚命干活。”何澄说,“我会的,但不是最近。”程一清说,“也对,香港程记要入内地市场,你正是最忙的时候。”

前段时间,广州程记店铺正式由双程记接手,粤港两家程记资源整合,香港程记也随之撤诉,正式进入内地市场。程一清虽做了让步,但合同细节上咬得死:两家品牌要差异化经营,双程记的糕点年轻化、健康化、零食化、高品质化,程记则卖杏仁饼、凤凰卷、核桃酥这种常规糕点。

双方法务来来回回,期间不免又有多番争执。程季康野心大,脾气大,对程一清夫妇回购双程记股份一事,一口回绝,更数次想推翻合约。最后是程一清跟何澄到母校附近喝了个下午茶,谈出来个方案。回去后,何澄向程季康建议,既然是百年糕饼品牌,可以模仿莲香楼、陶陶居、广州酒家,又做糕饼又开餐饮,且主攻华东市场。程季康向来觊觎江浙沪地区,公司内部做一番讨论后,很快通过。

万仁引咎辞职后,何澄除程记内地事务外,也暂接管公关业务,忙得不可开交。何湜毕业在即,她计划叫妹妹回来帮忙。高欣发觉何澄想将自家人安插进程记,大发牢骚,但高颖劝姐姐安心养胎,其他事少想。

高欣不悦,“我辛辛苦苦嫁过来——”高颖苦笑,“无论你还是我,都没有经营公司的本事。我不图程家的钱,我劝你也安心当个阔太,不要再跟程季康斗。”高欣见连亲妹都不站自己那边,悔恨当初给了她太多自由。如果当初安排妹妹多结识富豪,自己手头不就多了个筹码?她回忆当初,愤恨得直咬牙。

高家姐妹这些事,何澄大约也知道些,但她向来没有在背后说人的习惯,这次饮茶便没跟程一清提起。一清问起何澄,程记近况如何,何澄苦笑,摇了摇头:“不好。”

程一清惊讶:“怎么会?”

广州程记让步后,商标纠纷解决。程季康终于可进入内地大展拳脚,正是吐气扬眉的时候,怎会不好呢?

何澄便将近期程记负面新闻连连的事,告诉好友,又告诉她,连万仁都引咎辞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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